第三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世界与希望（六）

樊倚轮静静地坐在塔楼的窗沿上，身旁是一支还算崭新的狙击枪。狙击枪很随意地搭着，枪管靠在窗沿上，枪托抵在地面。枪托上还留着某个人的体温余热，但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被消灭得一丁点痕迹都没有了。

在狙击镜里看到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慢慢地抬起手做“V”字手势，像是在照相机面前摆姿势一样，不知是在挑衅还是在表示轻蔑。然后，下一刹那，镜头里的少年就这样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自己的视野和意识。那就是老鬼最后的记忆和感受。

樊倚轮静静地坐在窗沿上，面向塔楼之外，夜风正爽，草柔夜来香，一派安静祥和的样子。他就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眼眸深邃得就像月轮旁的星空。他觉得老鬼死得好可怜，因为他的确很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老鬼死之前的那种无奈和绝望。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无论他们做过什么事情，为什么样的组织服务，也都改变不了他们队伍之间存在过的深厚的友谊。说实在话，樊倚轮的内心还是很有触动，在老鬼爆发自己最后的情感为队长谋求一线生机的时候。

“你很勇敢，可是如果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救得到你的队长的话，那么你也太天真了。”樊倚轮扭头向着那把静静地搭在窗沿上的枪说，声音里毫无情感，然后轻轻一跃，从窗台上跳了下去，“回忆杀是很厉害啊，可是，不是所有的回忆杀都是可以力挽狂澜的。”

那句话才刚出口没多久，就被往上涌动的风给埋没掉了。

此时，在黑雾之中逃跑的队长正隐藏在岛边的小建筑背后。他气喘吁吁地靠在墙壁上，痛苦地捂着手臂上的伤口，鲜血从指间流出来。

那可是狙击枪，稍微地轻轻被擦碰就会造成现在这样不可忽视的伤口。但，他可是从内心深处里感谢这颗子弹带来的伤痛。它不偏不倚地到达，擦着他的皮肤而过，如果稍微倾斜一点，就有可能将他的整一条手臂都卸掉，但如果没打中，那么他将无法从迷茫中醒来。毕竟，对于性命来讲，这点伤痛根本不算什么。

他不知道发射这颗子弹的主人到底是拥有了怎么样的觉悟，但他可以很真切感受到那个人通过那颗子弹里想要传达给他的信息。

活下去，我的队长。

他突然有点想哭，他都明白，想要说这话的主人肯定已经不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除了他，所有人都死了。那个曾经合作无间的小队，到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而他现在依旧还没有脱离危险。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将所有欲将决堤的眼泪全都憋回去。他是个男人，怎么可能在战场上流眼泪？况且......他现在手上还抓着许许多多的信息要带回去给他的组织。

他很清楚地记得樊倚轮说过的那一句话。樊倚轮说的那句“对不起，这本来是给我一个人看的”点醒了他，他所看到的所有的东西，那如同影片快进的世界画面，那最后的日陨月残，都是真的。

他到现在也没有反应过来，他依旧还残留着那淡淡的震撼感，为什么时间的尽头会是那样一副扭曲的画面，他需要把这个重要的信息高速组织，他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思考和研究，但眼下他必须先逃出去，逃离这个恶魔的魔掌。

除了这一点，还有一点更重要的，就是樊倚轮本身。

他悄悄地在墙边伸出头，小心翼翼地观察情况，发现樊倚轮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隐隐约约地已经猜到了樊倚轮是什么了，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樊倚轮会拥有这般力量，明明他根本不是纯正的。这个信息比其它什么东西都要更重要，如果把这个信息交给组织，相信组织上层一定会兴奋到炸了吧。

他小心地贴着墙迈了出去，直到某棵树下的几个背包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面。他再次四处张望，确保樊倚轮的位置。其实他很清楚樊倚轮现在在哪里，他很想停下来为他的队员哀悼，但，他现在可没有这个时间！

跑！

队长绷紧的腿部猛地松开，如同一只压缩的弹簧弹射而出，他飞快地奔跑着，奔向树下的包裹，就像一只矫健的猎豹。他那亡命的疾跑，令他现在的形象更像一位常年训练的运动员，而不是一位整日待在实验室的年轻副教授！

在迈开腿狂奔的时候，队长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时候他居然可以爆发出这样的潜能，视野里的所有一切都化成模糊的流光往后远去，耳边呼啸着风的呐喊。他奔跑着的时候一直提心吊胆，他一直都在想着，他奔跑到一半的时候，那如同鬼影一般的樊倚轮会不会就出现在了那树下，然后提着背包对他笑。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像见了鬼一样顺利，他就那样跑到了树下。他一把抽走其中一个背包，边往岛的边缘跑去，边系好身上的背包安全带。

“啊哈哈哈......”他看着越来越接近的云海，疯狂地大笑着，以此来发泄心里的压抑。

他跑到岛的边缘、魔法屏障的结界处，急转身，狠踏泥土往后跳去，信仰一跃。他面向浮空岛内，往身后的云海掉下去，像是在向这个岛说再见。如他所说，他毫无障碍地通过了魔法屏障，直直地往身后的云海掉了下去。

“啊哈哈哈哈，见鬼去吧！”他几乎是癫狂地笑着，因为逃出生天的喜悦，又因为失去同伴的悲痛，忘我和悲怆的笑声在空阔的天空消散。

但下一刹那，他就笑不出来了。他看到了他跳下来的位置那，出现了一个身影，毫无疑问，那是樊倚轮。明明看不见他的脸，却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不屑的笑。

队长一下子就慌了，他明白那个笑容的含义，那是胸有成竹的笑容，绝不是虚假作势。

但他不懂，樊倚轮到底是不屑些什么。

“吼——”一声低沉的龙啸从身下的云海响起。

队长心里咯噔了一下，看着身下那躁动不安的云海，心里极度的恐慌。

“那......那是......”队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他以为他逃脱了，可是并没有。

“不对！我明明已经逃跑了！你作弊，你作弊！它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队长大喊，语气里全是不甘和愤怒。

人生之事，常有大喜大悲。没想到，他在临死前享受了个遍。

“你作弊！你......”

“吼——”响彻云霄的龙吼。那条灼目的、即使在夜里也耀眼得像火焰般的赤背亚龙从云海中钻出，呈波浪形地扭动身躯往上飞。

它一口就将本来应该从万米高空坠落下去的队长吞了下去。

它发出作为学院守护者的怒吼，发泄被这群阴险小人利用屏蔽魔法隐瞒气息的愤怒。

它直冲冲地飞往黑夜之中的月轮，在夜色的衬托下，它就像印在月盘上的龙形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