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支离破碎的世界与希望（五）

樊倚轮轻轻地把手搭在袭击小队队长的头上，脸上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在那么一刹那，他的眼里还是流过了一丝丝怜悯和哀伤。

“再见了。”樊倚轮轻轻地说。

“嗖！”

千钧一发！一颗子弹扯着狂风呼啸而至。明明子弹的飞行是无声无息的，但这一刻看来，那颗子弹，像是活了起来一样，像是咆哮的猛虎，又像是怒吼的飞禽。

它不甘地低吼，像是附上了濒死挣扎的灵魂。

樊倚轮不解地看着这颗子弹的到来，他不明白，这仅仅是一颗子弹，却可以包含这么多的情情绪。他冷冷地看着子弹接近，他并不在乎这颗子弹的攻击，他的身旁已经悬着十几颗子弹了，多这一颗不多，少这一颗不少。

更何况，这颗发着不甘的咆哮的子弹还打偏了。樊倚轮都懒得去理会它，只是怜悯发射这颗子弹的主人，怜悯那个人几近绝望般的、无用的濒死挣扎。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子弹终于到达了，带着最后的愤怒。它带着凌厉的风，狠狠地擦过跪在地上的队长的手臂。那可是一把狙击枪发射出来的子弹！即使是轻轻地擦着夜行衣表面而过，它也依然轻松地撕裂一大块面积的布料，顺便还轻松地带走队长手臂上好大一块面积的血肉。

钻心的痛！那一瞬间的、血肉分离的痛，如同长针扎进心脏。就是这一痛，令心脏将滚烫的鲜血泵向大脑，染红了大脑里所有的空白。就是这一痛，狠狠地轰击大脑，将那溃散的灵魂全都汇聚了在一起。

“哈啊——”队长深深地呼吸着，像一个在水下憋气很久然后突然浮到水面拼命呼吸新鲜空气的人。他在那一瞬间就抓住了自己的理智，将脑海里那个弱小的声音放大。他现在的眼神已经再次充满人性的灵气，不再空荡涣散。

他已经清醒了，他已经从灵魂的震撼中逃脱出来，因为那疼痛的呼唤！

樊倚轮错了！他以为那颗子弹是奔着他来的，但其实不是！那颗子弹本来就是冲着队长过去，它的本意，就是想要唤醒陷入迷茫的队长！

清醒过来的队长，惊异地发现，现在的天空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了，已经恢复到了那挂着皎月、印着深邃的墨黑的夜晚。但前一幕那恢弘的画面的确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那陨落的燃日，那被践踏的残月，那令人心悸的漂浮物，那像血雾般的暮云冉冉，他都不能忘怀。

可现在，眼前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前一刻的画面只是幻觉，而那剧烈的疼痛是打破幻觉的关键。

他咬着牙来忍受左手臂上的伤痛，鼓起勇气地奋起反抗。他突然就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兔子瘦弱是吗？可是兔子急了也会蹦人！他将樊倚轮那搭在他头上的手推开，气势就像是弱小的农民勇敢地推翻霸权主义的地主一样。

“去你他妈的再见！”队长狠狠地往樊倚轮的肚子锤出一拳。

樊倚轮一愣。他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地后退。他当然疼，中了这么用力的重拳，他当然疼了，可是他的脸部依旧没有多大的表情，除了眼里跃动的小小的惊讶。

队长快速地从怀里掏出一颗黑色的药丸状的东西，然后用力地捏爆它。

“噗——”那黑色药丸崩碎的同时，一股浓浊的黑雾从里面爆发出来，滚动着弥漫开来，瞬间就笼罩住樊倚轮和队长两人。

那是那个捧着明珠状法宝的魔法师给他的留守招数，他要利用这浓雾来逃跑！

樊倚轮有些茫然地看着这涌动的黑雾，视野被它占领，所以樊倚轮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如果你认为这就可以阻碍我的话，那你就太天真了。”樊倚轮慢慢地抬起手，然后握拳。

随着握拳姿势的完成，那滚动着弥漫扩散的黑雾突然停止，然后疯狂地再滚动着往中间聚拢收缩，像只本来已经伸出头的小蜗牛突然遇到了危险又缩进蜗壳里一样。

“时间已经给你立好命运的墓碑，你根本无法逃脱。”

樊倚轮淡淡地说着，还保持着握拳的姿势。黑雾已经完全聚拢在一起，倒退回到那个颤抖的黑色药丸里面。

黑色药丸静静地悬在半空，周围空空如也，只有一地祥和的风吹草动。

“哎呀，人不见了呢。”

樊倚轮愣了一愣，慢慢地把视线投向子弹袭来的方向，嘴角的弧度轻轻上扬。

“是你在搞事情是吧。”

塔楼那边的狙击手一个激灵。他的瞄准镜里看到的樊倚轮，慢慢地把视线投到了这边来，甚至与他瞄准镜后的眼睛对视了起来。在他的瞄准镜里看到的樊倚轮，嘴角上扬，慢慢地摆起了“V”字手势。

这个叫做“老鬼”的狙击手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诡异了。就在不久前，他还在他朋友的骨架旁狙击樊倚轮。他知道，在他决定留下来殿后的时候，他就已经离死亡不远了。即使到最后他也没有拖住那个恶魔的脚步多少。

他决定留下来殿后，既是因为他想要为他的好友报仇，也是为了能让队友们顺利撤离。所以他毫无怨言地留了下来，将枪里的子弹一颗一颗地，送到了樊倚轮的面前。

本来，队友在他的掩护下疯狂逃亡。可突然地，樊倚轮就消失在了他的瞄准镜中，在向他比了不知含义的“V”字手势之后。

他突然就慌了，因为从他那里的视角，是已经看不见自己的队友了。他一边疯狂地奔跑，一边大声地往耳机里呼喊着樊倚轮突然不见了的话语。但是，听着耳机里的淡淡的回复，他才反应过来，那个恶魔已经早就到达他的队友们想要逃亡的终点，比所有人都要快上一步。

那就是恶魔的力量，强到可以直接把空间之中的两点连接起来。那样，他们不仅毫无胜算，而且，就连逃跑的机会都渺茫。

他花了一些时间，登上了一座塔楼。那里视野开阔，可以清晰地看到岛边的情况以及岛外的景光。他在那里架起了狙击枪，将瞄准镜扭向了岛的边缘附近。当他看清楚了他的队友和那个恶魔的时候，他愣住了。

那是一幅很诡异的画面，他在瞄准镜后面愣了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情况。那里本该是一场厮杀，或者是一场恶魔的单方面屠杀。可是，瞄准镜里看到的情况，却是一片出乎意料的宁静。

恶魔静静地站在岛的边缘，面朝星云大海。他的队友就站在恶魔的后面不远，全都一脸惊愕的样子，不可置信地左顾右盼。他很确信他的队友们是正在经历着什么无比震撼人心的画面，不管那是幻觉还是其它什么。

他在耳机里冲着队友们用力地呼喊，但好像没有人听见，好像有什么阻隔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他知道那是恶魔把戏，但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恶魔却没有动手。明明这个时候下手，就可以将他们全部全灭，或许，对于恶魔来说，那只是一场玩弄。

那令人不解的情况持续了可久，终于，在某个时候发生了转折。他的队友一个个地软软地跪在了地上，眼神呆滞，像失了魂一样，像一只只断了线的木偶。

老鬼终于在那一刻感到了不安。因为他看到了恶魔正转身缓缓地往他的队友们接近，而他的队友们现在却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他疯狂大叫着，拼了命地往恶魔射击。可每一颗都毫无例外地停在了樊倚轮的几米远之外。樊倚轮就那样毫无阻碍地走着，那一颗颗子弹飞达他身旁悬停下来的位置随着他的移动排列，像是恭候大人物走红毯般战战兢兢。

他对那个可怕的恶魔根本一丝毫的办法都没有。可他的队友们全都跪在了地上失去了意志，现在能拯救他们的只有他自己。

恶魔慢慢地抬起手了，似乎是在打响指，他的气势明明没有那么恐怖，可是却丝毫不影响别人把他看做世间的君王。

手势落下，似乎是响指已经打响。瞄准镜里的一名队友，飞速地衰老，如同正在枯萎的树叶蜷缩。他高速地消失着，最后连骨架都破碎风化掉，失去了他曾在这世上生存过的证明。

一名又一名的队友相继消失在空气中，毫无抵抗之力。他们迷失在恶魔的幻境之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老鬼疯狂地怒吼着，颤抖地用子弹轰击恶魔，可是从来都是毫无例外地失效，每一颗子弹都安静地停在恶魔的身旁。

“见鬼！你给我去死啊！去死！”老鬼失心疯地怒喊，眼眸慢慢蒙上雾气。恶魔正在随意屠杀他的队友，而他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

愤怒正在慢慢地转变成不甘、绝望、以及对奇迹的希冀。

他一遍遍地在心里祈祷，希望有那么一颗子弹可以奏效。他一遍遍地在心里忏悔，如果能活着出去，他一定会金盘洗手。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恶魔慢慢地把手搭在他的队长头上。

他抱着狙击枪，绝望地想，不要啊，快停手啊，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他几乎想要放弃了，可在他就要放弃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想起了很多东西，那些年以来与他们相处的记忆全都涌了上来，如同井喷一般。和所有的故事里的人物一样，开启回忆杀后的他，突然就振作了起来。他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我绝对不要放弃！”

他把瞄准镜里的准星瞄向了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