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疤（一）
此刻林雅茹是悲伤的，但做为母亲，她没有权力悲伤太长时间。书房响起开门的声音，她忙接过刘苏递过去的纸巾擦去脸上的泪痕。
“妈！苏苏！我饿了！嘿嘿，可是我作业还没做完。”玲子的肚子闹起了饥荒。
“你想吃什么呢？”
“都可以，要不，我们一起去吃火锅嘛！吃牛肉火锅！”玲子一幅馋样儿，恨不得立马就有一锅牛肉放在面前，看来是真饿了。
刘苏一下想起了昨天父母在她不在家时送来的红烧牛肉，还把配吃牛肉的薄荷、芫荽、香葱都带来了放在冰箱里。但家里只有面条没有其它的菜，她已经好久不做饭了。她对陈婷说：“要不在家里吃吧，阿姨做红烧牛肉面给你吃，好不好？”
“康师傅的？”玲子居然很有兴趣。
“是刘师傅我做的！可不是方便面！”
“好耶！苏苏还会做饭啊？！”陈婷欢呼起来。
刘苏下厨，竟然一下找不到盐瓶在哪，她有些羞涩地对观摩学习的林雅茹说：“几个月不怎么做饭，连调料都找不到了！”
林姐姐又伤感起来。
热腾腾的牛肉面香气四溢，母女俩赞不绝口：“真好吃，比外面的好吃多了！正真的味浓料多！”。
吃了两口，林雅茹又突然下不去口了。“刘苏，我真想不通于少甫为什么要这么闹？你这么好，又贤惠，做饭又好吃，他还要什么呀！你那里配不上他？你完全是下嫁给他的啊！”林姐姐负气的说。
“都说天道酬勤，可是这句话不适用于爱情和婚姻！吃吧，坨了！”刘苏挑起面来，往嘴里噻了一大口。
其实，她碗里的面早坨成了一团，坨成了这只碗的一团心事。
他想要什么，刘苏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一下子闹腾的事太多，让她理不出个头绪。还有她对他保有的情感在作祟，她其实是舍不得放开的。她宁愿相信于少甫撞了邪才会这样疯狂，也不愿意相信他中的是自己贪婪的心魔。
饭后，林雅茹一定要抢着去洗碗，“别看我不会做饭，可洗碗洗得很干净呢！”
刘苏也就笑着由她去了。玲子悄悄蹭到她身边，“苏苏，我妈刚才是不是又哭了？”
刘苏惊讶孩子的观察能力和装糊涂给老妈留于地的本事，成年人都未必能做到。但她没有明确回答玲子的问题。
“她肯定是又想我爸了！老是哭，有时候是悄悄的，不过我都知道！我爸会打她，她干嘛还想他？我有时候觉得我妈就是神经病！”
刘苏伸出手来抚摸她光洁青春无邪的脸，玲子马上伸出舌头来做小狗状似的撒娇，萌的叫人心疼。“别这样说妈妈，她很不容易的，也许将来你会理解她！”
“好吧！大人的事我还不能完全搞懂。对了，苏苏，我一会儿做完作业可不可以玩电脑，看动画片？”
“当然可以！做完作业就是休息娱乐时间。”
“动画片！动画片！我做作业去喽！”玲子欢喜地跑进了书房。
林雅茹果真把碗刷的极为仔细，见刘苏过来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刘苏，我没有你能干，到现在也不会做饭。其实我知道老陈对这一点是很有意见的，但他从来也没刻意要求过我。不过虽然不会做饭，但我很勤快的，会洗东西。他受不了说我有洁癖，还说好好的衣服不是被穿坏的，而是被我洗烂的。”林雅茹说着，脸上泛起些红晕。本来就白的皮肤粉嘟嘟的很是好看。刘苏又忍不住想，这样娇嫩的皮肤，老陈怎么会下得去手？
“刘苏，也许我不该问，但真的挺好奇的，于少甫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伤疤？”
刘苏眯着眼看了看院子里，阳光正好，有两只鸟落在榕树的枝干间跳跃着。
那是2003年末，也是个让人煎熬的春节。
从内心来讲，刘苏很讨厌于少甫表达痛苦的方式。一般他出事，一定都是在情绪不佳的情况下。至今她还清晰地记得，出事那晚，她早已回到南明，不在他身边。
他俩在晚饭前通过电话，照旧是你侬我侬。于少甫说，他回南明的调动没有成功，但他的另一位战友却达成心愿调回了老家，一会儿他们要去开一场送别宴。
刘苏心头是有些失望，但她不能过多表露：“没事，实在调不回来，大不了我再去丽水就可以了。”于少甫叹气道：“总是牺牲你，我太愧疚!不愿你跟着我吃苦。”
“你比我更了解部队，不能就不能，算了！快去吃饭吧！”她听见他的战友们在叫他。
刘苏的心情也是郁闷的，两地分离的日子真正不好过。只是她学会了在一开始就没有报多大希望，所以这个消息带来的打击还不算太大。
晚上快11点，于少甫的电话又打来了。他有些不高兴，因为刘苏的电话一直占线，而他没有拨打家里的座机。“给谁打电话呢，老也打不进来？！”
刘苏很歉意，“老公，不好意思，是白伟。聊了会儿他恋爱的事，说得久了些！”
“汇报什么呢，要讲这么多？！他跟别人讲不行吗？”虽然他知道白伟这个人是老婆不多的男性朋友之一，自己见过还一起吃过饭喝过茶，但他就是感觉不舒服。
“好，下次我挂他电话。你们到现才吃完吗？”男人们在一起喝酒总是酒多话也多。
“他们转场喝去了，我不想去。在回部队的路上！”于少甫的声音里已经有酒多的嫌疑。
刘苏不愿意他喝多，自然高兴他脱局。“嗯嗯，你回了，就快睡吧，要不明天会头疼的。”
“我想你了老婆！我想回家！想回家！”于少甫的酒劲上来了，一遍遍重复着他心里最想说的话。
刘苏心里梗得不行，她恨不得此时此刻能在他身边。可是，再怎么巴不得，也只能是想想。
她安慰他：“我们先回部队好不好？睡一觉就好了。这次调不回来没关系，不是还有以后嘛！”
“不，我想回家！宝贝！”于少甫固执地说。刘苏有些焦虑，他应该离部队不远了，可他身边没有其他人能照应他。
“我也很想你！听话老公！你先回部队，不说这些难过的话了啊！”刘苏哄着他，只想他能快点回到部队，她才能放心。
“你是不是不想不让我回家？！……老子没本事调回来！你特看不起是吧？！啊！问你呢！！”于少甫已经在电话那头喊开了。
刘苏一颗充满牵挂的心瞬间被当头一盆冰水。“你说这样的话伤我干吗？！有意思吗？我比你更想要你回来，可这是你我能决定的吗？！”刘苏不争气地开始哽咽。“别说了！你快乖乖回去，好好睡觉！”
“不说了？！好！我他妈的不说了！！！”
刘苏听见电话发出一阵刺耳地啪啪声，他失联了。
她不记得自己打部队的总机打了有几遍，幸好，接线的小战士跟她挺熟，每接一次都遗憾地告诉刘苏嫂子，于参谋还没回来。一直过了午夜，她不能再打了，值班总机的小战士也得要睡觉的。
她再无人可问，那夜，她瞪眼到天明。好容易挨到7点，她又拨打了部队总机。
总机的小何很同情听起来要抓狂的刘苏嫂子，可于参谋真的没回来，他也很担心。于参谋平日里待人很好，工作再多也对他们和颜悦色。刘苏他也熟悉，像姐姐一样。他在电话里向刘苏保证：“姐，你放心，只要于参谋一回来，我就给你电话！”
刘苏的心彻底没了着落。他没在部队，而且是一夜，到底出了什么事？醉酒昏睡街头了？现在都没回部队，是不是跌伤了？记得他说过部队附近在修路，是不是伤得太重？……
各种假想萦绕她的心头，坐立不安！
在担忧中坐立不安的刘苏，中午终于等到了于少甫的声音。
听起来还不错。他说昨晚喝多了不该发脾气摔了电话，是自己不好，还请老婆大人多多原谅！至于小何都不知道他回部队，是因为他直接回了宿舍。后半夜他又拉又吐的，军医都没有办法，只好上了地方医院。结果，诊断为急性肠胃炎，需要住院治疗几天。没有告诉刘苏是怕她着急，所以一直到现在病情稳定了才联系她。
听到他的声音，刘苏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下。但马上又担忧起来，他住院没人管怎么行？肠胃炎对吃的要求又高，他吃饭怎么办？看来是太严重了，一般肠胃炎是不用住院的呀？
她说：“我今晚就来丽水！”
于少甫一下急眼了，说了最少十个不。“等你来了，我就好了，何苦奔这一趟，你得多累啊！再说，你来又没个住的地方。住在宾馆里也不能给我做饭，还不是得出去买？又还有，到时候你一来。那些家伙知道了又得欢迎你，请吃饭什么的，不是事更多吗？现在是年末，大家工作都太忙了!而且，要过年了，你一跑让爸妈多难受啊，他们要是知道我生病住院又得当心，是不是亲爱的？！你千万别来！”
非常有说服力的一堆理由，阻当了刘苏的念头。又加上小何也在电话里保证：“姐，有我呢。我保证照顾好于参谋，等你看见他时，保证连一斤都不会瘦的！”。
“你要工作的，年末你也很忙啊！哪里有时间，再说也不好意思麻烦你！”
“有，我不值班的时候就来照顾于参谋，再说，也是领导安排的。姐，我不会给他吃外面的东西，我会从部队食堂打好带来，你和于参谋就像是我亲姐亲哥一样，还不信我吗？”小何相当的诚恳。
刘苏不好再表示有什么不放心的，再固执的话，就是自己不懂事了。小何也是个南明孩子，从他认识刘苏后，就一直叫她姐。这事很奇怪，在部队，一般军属都被称呼为嫂子，但一直叫刘苏姐的人却更多一点。于少甫问过那些叫她姐的战友，他们说就是觉得刘苏很亲，她不只是你于参谋的老婆，也像自己的姐姐。刘苏对这个称呼也相当的受用。
小何这般诚恳，她只能再三感谢。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虚虚的不踏实，于参谋的解释太过完满。
刘苏的疑虑一直持续到部队让于参谋回家休养为止，他说他能回来过春节。归期将至，他才不得不向妻子道清原由，那一身伤，回去了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不过他说的还是含糊。
于少甫住院跟本不是因为肠胃炎，而是受了重伤。那晚他本来就因为没能顺利调回南明郁闷至极，后来又跟刘苏起了不愉快。他趁着酒劲摔了电话后又反回去找到了转场喝酒的朋友们，在一间酒吧里。
那时丽水的酒吧很纯洁，可以喝奶茶，吃小吃，大家还可以上台唱歌，只记酒钱不收唱歌钱。刘苏在丽水的时候也去过一次，气氛很好。若是有人唱的好，大家就都鼓掌欢迎，若是遇到有共鸣的歌曲就一起跟着唱，最后变成大合唱。
可那天，于少甫的运气不好，也不知是谁先惹了谁，被几个街头混混追打。一场恶斗下来，他伤得很重。现在因为上级要到丽水检查工作，伤员于少甫实在太扎眼。要是盘问起来，他的事就掩盖不住，到时不管他平时工作有多尽心，多有成绩，领导再有心帮他恐怕也是麻烦事。领导还算爱他这个才，有心袒护他，恰逢春节将至，索性批假让他回家过个春节并修养些时候。
知道真像后，刘苏又气又痛。气的是，他居然打架斗殴！痛的是他把自己伤到这个地步！又万幸他虽受伤但没有性命之忧，正在康复中。回来好，自己可以好好照顾调养他的身体。
但自己又要怎么跟父母解释他的伤？之前自己跟父母说过少甫得了肠胃炎，现在要怎么去解释？还有四天就是除夕了，现在说这个能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