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竹篮打水

聂庄是第一个抵达平阳小镇的人。

此地地处关州中枢，介于石柳横三大城之间，是来往关州各地的必经之地，鱼龙混杂，平阳小镇虽是柳蕙管辖范围内，但二者相距三十多里路，柳蕙天网也只是隔段时间才派人视察，使得小镇疏于管治，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在这里都能够见到，随着时间久了，这种情形便一发不可收拾，如今柳蕙天网想要强行整治也为时已晚，索性就顺其自然，故而平阳小镇又有“黑镇”之称。

关州境内，平阳小镇可以说是所有乡镇中人口最多也是最繁荣的一个，没有之一，而随着隐遥湾那边的难民退至内陆，其中就有不少人是来到此地落脚。

但就是这么一个小镇，此时此刻展现于眼前的却是如同修罗地狱的火海，以及遍地的鲜血和尸体，凄惨无比，这让聂庄不得不大吃一惊，从柳蕙到平阳小镇才不过三十多里路，慢走过来最多花费半个时辰的工夫，而以自己的身速而言，一刻钟都不到就来到了此地，却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平阳小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变成了这番模样？

不过当务之急救火要紧，聂庄走到镇门口的井水旁，一掌拍于井口，以念力牵引泉水冲天而上，在平阳小镇的上空下了一场大雨，火势很快被浇灭了，然后聂庄走入小镇，四处转悠，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可惜除了尸首异处的肉躯，猩红的血液，烧焦的民屋，毫无半点生机，从这些死者的死状来看，行凶之人手段十分残忍，非咬致死，便是手撕活人，一些死者身上还有被啃食的痕迹。

聂庄不禁皱着眉头，见到眼下的状况，第一时间猜想到的凶手就是近来关州传得沸沸扬扬的人犼，昨日才听说它在柳蕙又犯下一起命案，岂料今日竟然屠了一个镇。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其惊讶的，入世之前，聂庄也曾来过这个小镇溜达，印象中的平阳水很深，不知者根本不清楚其中的门道，镇上的家家户户看似普普通通，却不乏隐藏着一些江湖强者，而且各个身怀绝技，他便遇到过一两个，可尽管如此，这人犼居然还能够杀光小镇所有人，实在匪夷所思，它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

随后不久，一大批的官兵和天网飞捕姗姗来迟，他们开始四处搜查，一无所获，但却于小镇外发现了两具尸体。

当聂庄见到死去的刘英和黄思诗的那一霎那，莫名产生了一丝动容，双拳紧握。

这时候，突然有一人走了过来，问道：“你来的时候可有什么发现？”

聂庄闻声而望，说话之人英姿飒爽，两鬓髯长垂颈，嘴唇厚如臃肿，面如黄石，再观此人双手，指节粗壮，手骨突兀，相当异类，身高也在九尺之上，聂庄需仰头方能与其对视，身材之魁梧，可与当日所见到的耿万千之子耿直相提并论，见人是在和自己说话，随之答道：“没有，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般惨状了。”

说话之时，聂庄目光瞄到了眼前之人的腰间，一块白玉牌垂挂，上刻画的字画与李伯仲一般无二，显而易见，这人也是一名天字号飞捕，只是观气势而言，比李伯仲胜出百倍，或者准确来说，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气场。

那人四处望了一眼，而后又问道：“我瞧这里的大火才熄灭不久，何人所为？”

聂庄用手指了指自己。

那人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莞尔一笑，道：“原以为你只是一名习武之人，却没想到还兼修水术。”

聂庄讶异道：“你认识我？”

那人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但知道关于你的一些事情。”

聂庄随之相问：“你是？”

“文楠，天字号飞捕。”

那人简单做了一下自我介绍，然后轻笑道：“今日便先认识到这里，我们改日再聊。”

聂庄点点头，看着人渐行渐远，心里有些奇怪，为何天字号飞捕都怪怪的，当日去井帘福地要玄冥级别任务的时候，李伯仲一开始还不情不愿，可问了一些事情后又突然变脸同意了，而现在又是一个叫文楠的家伙找上门来，奇了怪哉，百思不得其解。

之后，所有人便收队而回，本以为这次可以抓拿人犼，却还是扑了个空。

而从今以后，关州就再没有平阳小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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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一大批人离开后，了无生机的小镇中，从一户人家的地窖中爬出一个人。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随后走到镇门口，无声哭泣跪下，磕了不知几个响头，许久后方才起身，也不顾额头的血液流淌，眼神坚定地望着横尸遍野的小镇，鲜血顺着脸颊滑下，与脸上干涸的血迹融合交错，最后滴在沾满了血肉的衣裳上。

他知道自己的罪孽深重，已是罪该万死，尽管被人下了蛊毒而痛不欲生，尽管怕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而故意疏远别人，尽管受到周围的人无数次嘲讽捉弄而形单影只，尽管自己经常会有轻生的想法，但没找到亲生弟弟之前，他还不能死，因为他答应过自己死去的娘亲，要照顾好弟弟。

所以，他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弟弟，曹国匠。

在这之后，他还要去找害得他们一家家破人亡的那帮混蛋报仇，亲自一个一个手刃，拿他们的项上人头祭拜娘亲。

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心甘情愿地死去。

哪怕死后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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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庄随大伙一起返回柳蕙时，亥时已过，就此提早结束巡城，原先的四人结伴而来，现在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刘英和黄思诗两人的死亡实乃世事无常，不尽人意。

而性情古怪的曹国荣在那之后也不见了踪影，十有八九同样惨遭那人犼的杀害。

回到玺象湖时，其他人早已入睡，只有玺象楼一层还亮着一盏灯火，聂庄顺着廊道经过，区管张仁贵还在挑灯翻书，察觉到有人来了，稍微抬头一看，就又埋下头。来到成排的屋舍前，聂庄驻步看着自己所住的那栋屋舍，不禁有些黯然，刘英平时话多到有时候让人厌烦，纵然彼此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多多少少有点情谊在，毕竟自己来到柳蕙天网后认识的第一个就是这家伙，可惜从此以后邻舍就空了，也没有人在耳边唠唠叨叨了。

进屋后，有些累了的聂庄倒头就睡，巡城为期三日，明一早晨训完后还得继续站岗。

翌日辰时。

聂庄吃过朝食后就下山而去，飞捕堂未再安排新的人顶替刘英三人的空位，所以今天只有他一人巡城。

今日聂庄情理之外更是意料之外安分守己，并未如昨日那般四处游荡，却也没有一本正经地巡视情况，而是坐在横穿柳蕙城而过的一条小溪边上。

旁边有四五个孩童嬉水，不小心泼了聂庄一身，他也没反应，呆呆地看着水面。

那几个孩童胆子大了，以为这人是个傻子，可劲儿泼水，旁边正洗衣服的三个妇女分别训斥了自己孩子几句，把他们拉了回去，却也没道歉。

直到妇女洗好衣服带着孩童走了，聂庄仍旧原木原样，至始至终纹丝不动，其中一个调皮鬼临走前还故意跑了回去，走到水边用小手使劲一划，又弄了聂庄一身，还不忘拍手叫好，然后扮了一个鬼脸喊道：“你个大傻子！”

这时候，有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前面那人绕到聂庄侧面一瞧，确认是熟人后，走上前在他面前晃了晃那只肤若凝脂的纤手，喂了一声，轻声道：“你怎么一个人坐这儿？还有，你身上怎么全湿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聂庄回过神来，转头一看，见到耿胜男那张精致的脸蛋时，轻轻一笑，道：“原来是你啊。”

耿胜男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聂庄回道：“哦，没什么，一个人巡城无聊了，就找个地方坐会儿，我的衣服是让之前在这里玩水的几个孩子弄湿的，没多大关系，一会儿就干了。”

耿胜男笑兮兮问道：“看你想事情想得那么出神，在想什么呢？”

聂庄神色认真道：“我在思考人生。”

“……”

耿胜男无言以对。

丫鬟小葵情不自禁掩嘴而笑。

聂庄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问道：“你那边的情况如何，有什么动静没？”

耿胜男狡黠一笑，道：“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刚不久前得到的消息，本来还准备让人传消息给你的，没想到在这里偶然遇见了。”

聂庄至今还记得那天被耿胜男拿着柳叶刀追杀了十八条街的凄惨，柳蕙第一美人看上去涵养恬静，可发起疯来还真是难以招架，于是瞅了一眼她脸上的笑容后，拆墙角的老毛病又犯了，很不给面子地脱口而出道：“你知道你现在笑起来的样子，或许在别人眼里看来很美，但我反而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耿胜男脸色一塌，“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意识到说漏嘴的聂庄假装咳嗽，看来对方上次的气还没消，忙道：“咱们还是先说正事要紧。”

耿胜男轻哼一声，随即道：“这里不方便说话，跟我回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