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侦探
就在孟沅吃饭聊天的同时，小眉正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家离住所不远，名叫“洛杉矶”的酒吧里，这家酒吧其实用的是西班牙语的“LosAngeles”，如果准确的中文意思，应该是叫“天使酒吧”。
小眉在等一个神秘人的到来。
酒吧里灯光昏暗，所有的人似乎都隐藏在了这片黑暗之中，像潜伏着的兽，随时可以冲出来吞噬人们的欲望。灯光极暗，可舞台极亮，一束聚光定定地射在歌手的头顶，歌手正醉于他自己的歌声中，一曲《MakingLoveOutOfNothingAtAll》，高亢激扬，不容置疑的惊心动魄。
小眉的面前有一杯苏打水，她只酌了浅浅一口，坐在灯光熄灭的角落里，她似是入定。搭讪的人有好几拨，美貌的女孩子总是有着吸引力的，即便她藏在深处，可她那一股子清冽难犯的冷漠神情，旁人便只好退却了。
她今晚约的人，将给她一个答案，一个结果，好或坏，她现在不知。
这段时间，眼见着孟沅的感情一天天尘埃落定，她便不由自主地反复想着自己的事情。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没有原因地，阿志竟是对她出乎意料地冷淡。上次过去看他，原本只要她来，就会放下手中工作陪伴到底的他，竟然是每天都行色匆忙，完全不懂在忙些什么，问他，是没有回应的，一味地搪塞，甚至跟他发脾气道：“男人的事，女人不要管。”晚上睡下了，也几乎是背靠背的，连一个拥抱都不肯给。人人都说“小别胜新婚”，可他，居然一个礼拜都不碰她。她赌气不再问，他也不解释，她买了东西回来，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她走的前一天，他居然通宵都没有回来。
自从回来之后，更是连电话都没有一个了，她打过去，不是秘书说的“开会”，就是简单的两三句：有事，改天再打给你。然后——再无音讯。
作为一个生意人，赵德志的生意可以说做得还算成功，他文化不高，十几岁就出来打工，然后凭着自己的吃苦与精明，从小包工头做起，最终成就了一番颇为不错的事业，在广州的公司是做基建的，还跟几个朋友一起，投资了一个电子项目，这一年多来，就一直在跟贵州那边合伙，他出资质跟资金，凭对方跟政府的人脉关系，准备标到一条公路的开发权，不仅将来有道路通行费作为回报，还因此搭上了另一条线，可以在黔中黔北两大片区开掘铝矿，在六盘水他已经跟人合作，包了一座煤矿，已经在出煤了，这可是一些源源不断的生财之道，这条路打通了，这财富的积累就完全可以无虑，就是那票一直跟着他的兄弟伙，都会连带发大财！
她不知道是什么困扰着他？做是生意上的不顺？是资金上的缺口？还是：厌倦她了？
不错，跟他在一起一年多了，如果说，一个男人有厌倦期的话，一年的时间，也不算太短。
小眉执起杯子，细碎地微笑，涩涩地，总让自己伤感。她想起了初识他的那个雨天。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一个周一，她在广州出差，她买好晚上七点半的火车票回深圳，等办完事出来才三点不到，看看时间还早，她满不在乎地跑去逛街，即使囊中羞涩，即便是什么都不买，光是四处逛逛也行啊。谁料到，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竟会一连下了几个钟头都不停，眼见着出租车一辆接一辆地从她面前呼啸而过，里面都坐了人的。广州的街道她不熟，大雨滂沱中，连公交车站在哪方都不清楚，她躲在一个卖衣服的小铺子里，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提着装了洗漱用品的提袋，提袋里还塞进去了她那本厚重的工作笔记。瞅瞅表，已经快七点了，她的心越来越焦虑，好不容易雨小了些，她赶紧冲到街口去拦车，满街都没有空车，再看表，已经是七点过两分。
这时候，一辆银灰色的“奔驰”正好刹在了她面前不到五米的地方，红灯。
她咬咬牙，提了行李就冲过去了，只几秒种时间，她居然连自己带行李，一股脑儿全塞进了车的后座。
司机一脸惊诧地看着她开门、进来、再“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她印象中，他只问了她一句话：“我认识你吗，小姐？”
每每想起那个时候的赵德志，是那么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小眉就想笑，她记得自己是回报以最灿烂最甜蜜的笑容，然后很嗲很温柔地说：“不好意思，我赶着上火车，这儿又实在打不到车……可以麻烦您吗？”
结果当然如她所愿，她刚提着行李冲上火车，还来不及坐下喘口气，火车就咣当咣当地开出了站台。
在足足过了半个小时之后，她才忽然发现：她那个装洗漱用品的提袋——拿漏了。
两天之后的上午，赵德志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他手中就拎着她掉了的提袋，那本死沉死沉的工作笔记透露了她所有的信息：姓名、工作单位、地址、电话……
作为感谢，她请他去吃午饭，他要买单，她死活不肯，哪有让人家老远跑来还要出钱的道理？于是到了下午下班的时候，当小眉走出办公楼大门时，发现他的奔驰车还停在楼下，而他就在车里微笑着等她。她记得他是这样说的：绅士是不应该只让女孩子请客的。
那个时候，她其实刚刚到那家公司没多久，她刚刚把所有的积蓄都寄回了家，只因为家里要集资建房，刚刚为了这事，跟男朋友张潮大吵了一架，两个人已经冷战了一周多了，她其实并不是埋怨张潮，她只是觉得在深圳奋斗得太累太累了，家里还着急写信过来找她支援，她希望他可以分担一些，她并不是找他要钱，她只是想他借给她一些，给她一个支持。但是，张潮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的这些怨言，都是冲着他的无能而去——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打工仔，他觉得自己没有经济能力去帮助她，他甚至认为她家里在榨取她的剩余价值；或者，是她帮着家里，在找他要彩礼。
他家庭在家乡虽说是政府公务员，可那种小地方的公务员，对于深圳这种城市，实在是鞭长莫及。
钱不是万能的，可对于需要钱的人来说，没有钱是万万不能。
与张潮的分手是在认识赵德志的一周后，张潮并没有来纠缠她，自她跟他在电话中说出了“分手”二字，他就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一点挽回的意图都没有，更让她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一个不珍惜她的男人，她早该放弃的；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说了那两个字之后，赵德志曾经找过一回张潮，那一次的羞辱，让那个男孩子在选择了放弃后，刻骨铭心。
接下来与赵德志的交往，就自然而然地顺理成章了。他不爱说话，总是能让小眉觉得沉稳，那一份男子气的沉稳中，她触到了稳妥的底子。有的时候，他脾气很坏，骂起下属来，一点情面也不留，有的时候，他又很霸道，流露出很重的男权主义来。但只要是面对小眉，他一直都是很宠她的，大凡她想要的东西，他都会想尽办法满她的意。
他觉得小眉住的集体宿舍条件太差，就让她搬到长城大厦自己的那套房子里住下，反正那套房子是以前做工程时，人家抵给他的，他接手后也没住过；小眉嫌弃原来房子的装修，他就放手让她自己重新布置；在她执意要回深圳时，他让她到自己朋友公司那里，做了份轻松些的职位，事实上，后来他那朋友对小眉的工作能力相当地赞赏。他觉得就算是要他拿钱给小眉家里买房子也无所谓，几万块对于他不是什么大钱，对于打工一族还是很有点震撼力的。但她不要他的钱，一分钱都不要，当时，她托着脸傻傻地望了他一阵，说：“我们才认识多久，我怎么可以要你的钱！”他这才认定了她——不是那种贪图钱财的女孩。
原本是想让小眉跟他去广州的，因为他事业的根基都在那里，可小眉只去呆了两个月就再也不肯离开深圳了，因为——她想独立地清醒地思考他们的关系。
小眉很清楚地记得：才认识了两个多月，他就要她跟他结婚，那个时候，是小眉不肯：结婚是件关系到终身幸福的大事，她不想这么草率。
又过了四个月，等他第二次提出结婚的时候，却碰到孟沅的事，于是又耽搁了，但小眉却记得，就是小卿的事过了没多久，在小卿回家乡的那几天里，在他求了又求之后，她就在广州，把身子交给了他。因为他们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要分开，大部份时间他都会在外地奔波，只有很少时间会回来广州，他说把这票生意搞定后，就可以从此退隐江湖，以后两个人就可以长相厮守，再不分离。
“从那之后，似乎他再没提过结婚的事了。”小眉蹙了眉，这样回忆到。
男人“得偿所望”后的满足，让他从此以为“得到”了自己，再不必担心了吗？或者，是女人对爱的奉养，被他视为轻浮，而从此再不会珍惜，甚至予以轻视吗？
小眉并不愿去了解这一层隐秘的心态，她只知道，自那以后，他一直对她还是很好的，直到——自己上回回去，一个月前。
那次去广州，是不愉快不默契的爆发点，他的敷衍与冷淡，让她郁闷难当，她不知究里；她压抑了好些天，而他却不闻不问。
太多书里的故事告诉她：这是感情变质的第一步。是他变心了？甚至已经有了另一个或几个别的女人？
小眉只想知道结果，哪怕结果是最糟糕的。在她的个性里，即使真相是最残酷，她也不会需要自我麻痹！与孟沅相类，她们俩个，都是宁肯做醒着的痛者，自己去挖掘事实，自己去承受苦痛。孟沅还偶有当驼鸟的心态，而小眉的坚持，是比孟沅更甚的。
于是，她在广州多留了一天，她去找了私人开的调查所。在中国是不允许有私人侦探的，刚刚兴起的侦探风潮，做这行的那些人，都是披着“信息调查咨询“的合法外衣，她选了一家，办了委托。
今天，就是揭晓结果的日子——到底会带来什么，她都选择一力承受。
“叶小姐，您好。”一个中年略有些谢顶的男人，终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如此的黑暗中，他居然还戴着墨镜，一副电影中神秘人的标准打扮，小眉对他略点了点头，问：“报告呢？”
中年男人的墨镜被摘下来放在桌上，露出他普通之极的面容来，他从身上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了过来，小眉接过，纸袋拿在手上轻飘飘的，仿若里面空无一物。她打开来，里面只有薄薄的六页纸。
中年谢顶男人似乎向她靠了靠，她扫了几眼，看不太清楚纸上写的什么，应该是一些什么时间到了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的行程记录。她抬头看着他，他解释说：“叶小姐，我们这四个礼拜一直跟着这位先生，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没有发现他跟其他女人有密切的来往，他一般都在各个不同的地方，跟不同的人谈事情，非常匆忙，除了他的公司跟家里，他就去过酒楼、银行、证券所、律师事务所……什么时间去的，呆了多久，这上面都有记录，反正都是公开的地方，应该没什么可疑。这段时间他没有离开过广州。”
他又补充说，“不过有一回在银行里，我靠得近，听到他打电话，说是账上没有钱了，正在筹钱。很恼怒的声音。喏，就是上个礼拜一，我标注了的。”他指着纸页上的一行字，献宝似的说，“叶小姐，我们做事很认真的。”
小眉把几页纸塞回牛皮纸袋里，她拍拍纸袋，她仔细把封口的线绕拢，就抬起眼睛，用平常的口吻说道：“好的，谢谢，尾款我明天汇到你帐户上。”
中年谢顶男人拿起桌上的墨镜，戴上，又是一副职业侦探的派头，小眉这才注意到他居然是西装配风衣，可惜他微秃的发型实在不能配合他的造型，倒显得可笑了起来。他步履生风地走了。
又呆呆地坐了许久，小眉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在脑袋里默默地梳理了几遍，那些想不明白的，依旧困扰着她，到底是为什么？她忽然拿起杯子来，把杯中剩余的苏打水一饮而尽，拎了皮包抱了纸袋，起身就走。小眉离开的时候，酒吧的小舞池里正在群魔乱舞，热闹的迪斯科舞曲，将一众舞动的人们显得颠狂，显得鬼魅，然而却是一种真实的浮浪喧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