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来信
第二天她去上班时，觉得头有点痛，想来是昨夜一宵无眠的副产品。早上刚到公司，小丁就打电话来关心小眉的境况，她回答说没什么事，放下话筒，倒觉得身上毛毛的，一摸额头上，似乎也有点热度，忙去倒了一杯开水滚烫地灌了下去，才舒服了些。
一般说来，她都是进出口部到得最早的一个，从上小学起，她就有着从不迟到的好习惯，一直延续至今。她打扫了自己的办公桌，又顺便打扫了阿慧跟阿琴的，办公室的公共区域自有清洁阿姨来清扫，不用她动手，她去洗手间搓洗抹布，在走廊上正撞见陈亮走过，一时避让不及，她只得浮出微笑浅声招呼，陈亮简短地哼了哼算作回应，钻进了投资部的办公室，她也没觉得这态度让她难堪，搓了抹布就回来了。
阿慧已经到了，谢了她一句，又递给她一封信，说是刚送到的，前台就让她顺手带给她。信封上的字迹娟秀而熟悉，孟沅一时没想起来这是谁的字，再一看寄信地址，是来自新加坡，落款是个“阮缄”，便明白过来是阮琳写回来的。
拆开信来，满满两页纸，她心里头念了下去：
“……到这里两个月了，衣食住行习惯了许多，每天只忙着上课、下课、自习，连写信也要匀出时间来，更不必说到处走一走看一看了。这里的课程是全英文的，你也知道，我的英文不算太好，听起课来有一点吃力，偏偏课程又特别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们老师是伦敦商学院的，古板而严厉，比起在公司上班来，这里要辛苦上十倍……公司最近怎么样？大家都处得挺好吧，业务开展得顺不顺利，下边厂子没出乱子吧？你应该已经拿到证了吧，我想那种考试难不倒你的，阿慧、阿封他们都好吗……真的很想念大家，现在回想起来，以前我似乎对大家很严苛，你们只怕有点怕我又有点恨我，对不对？……周老板怎么样？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都没有人听，还有次一接就断了，再怎么打也没人接了，是不是电话有问题？你帮我向周老板说一声，说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请他务必晚上回电话给我，号码是……我有空也会再写信回来的……”
刚刚看完信，就见朱珠过来了，她说：“我们周先生要找你过去一趟，你快来吧，不然那只猪又要冲我们发脾气了。”孟沅忙过去，原来是有一单来料加工的保证金，海关核定下来要二十万多点，孟沅原申请了二十万，还差一万块不到，这次的请款单跟原预借款单不符，需要重新填报。本来区区几千块钱，周先生是有权力直接做审批的，但他偏要拿腔作调，说什么：事先不审核清楚，一笔款做两笔帐，调帐麻烦云云，孟沅也懒得跟他争执，自行重新填了财务单据，这么大的款项，范先生还无权审批，又得去找周老板签字才行。
来到总经理室门口，敲了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等一下”，似乎还有悉索声，她在门外等了很久，等到她几乎都以为刚才是她幻听了，老板定是不在里面，正考虑着是再敲门呢还是先转身离开，举棋不定时，门才打开来，一个身影从她旁边窜过，急匆匆地走了，一边走一边还理着衣服的下摆，瞧那背影，似乎是办公室新来的一个女孩子。不及多想，她走了进去，周富益周老板正在他的大班枱后边，一脸不耐烦的神色。
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递了单据上去，周老板简单问了两句，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花体，这才对她斥道：“以后这种小事，财务部经理就可以直接办了，不必来麻烦我。”孟沅不及解释刚才周先生的态度，他已经挥手让她出去了。
拿了单子出来，她忽而又想起阮琳的事来，便站在门口将那几句话转告了他一声，周老板听罢，不置可否，只说“知道了”。她转身出来带上了门，走了几步方才反应过来，周老板竟没有问她阮琳的电话号码！却又不好再进去，自己回了座位上，打电话过去告诉。电话那头，周老板仍是不阴不阳地嗯了两声，就挂断了电话。孟沅虽不了解阮琳和周富益之间的真正关系，但在公司里呆了这么些日子，总有些捕风捉影的事儿传来传去的，她虽从不去嚼舌根，心下还有有几分是存疑的。现在见了周富益这种态度，不禁替阮琳不值了起来。
去财务部交了单子，转身回来的功夫，却见那个女孩子又向总经理室走过去了，擦身而过间，见那女孩子极年轻，眉眼艳丽，身材浮凸，这一走动还真是摇曳生姿，即便身上穿的是正宗的职业装，可孟沅总觉得她有点烟视媚行。
走廊尽头的那盏灯早已修好，可从这头看过去，怎么都是暗憧憧的，那背影也颇有几分鬼鬼祟祟了起来。
坐回座位上，她想到自己的刚才的评价，不禁跟自己说：八成你这是在妒忌人家漂亮。不过她向来不太关心别人的事，只过了一小会儿，就全然地抛之脑后了。
转眼间，已经十月过半，时间匆匆流逝，算算日子应该早已入秋，只是在这里，季节的变换并不明显，白天里日头照样毒辣，就算下过一两场秋雨，也不过凉了几天，就又接逢艳阳高照日。
自小眉那回生气剪了衣服后，接下来的几天倒也算平静。孟沅家里寄过来了一个大包裹，拆开一看，是各色茶叶，除了绿茶跟花茶各两袋，还有好几块产自什邡蓥华山区的红白茶，另有一小盒蒙顶黄芽跟一包西昌苦荞，居然还买到了很少有的宜宾川红跟雅安藏茶，后两种分属红茶跟黑茶，就在成都本地也鲜有人喝，因而难得能够淘到，就是因为孟沅一再写信让家里帮着搜罗，也费了些功夫这才寻得——虽自小身处茶乡，孟沅本身并不好茶，也不喜欢饮料，她最爱的就是普通的菊花枸杞泡水，要不就直接是白开水，顶多加点蜂蜜润润嗓子；费心费神地寻觅这些茶叶，不过是为了小丁好这一口。
算起来，小丁这阵子着实工作繁忙，已经好几天没空过来了，电话每天都通，但也说得简短，每次寥寥数言，无非是关心孟沅的衣食住行，孟沅问他近况，他也并没有细说在忙些什么，只说一切均好，工作上的事，大概是涉及商业机密吧，他守口如瓶，孟沅也不多问，只叮嘱注意身体，切切不要操劳过度。等他终于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周末了。
他看上去非常疲倦的样子，连吃饭都只吃了一碗，并不没再添，就撂下筷子说吃饱了。阿周忙忙地去给他盛汤的时候，还没等孟沅开口询问，小眉已经笑嘻嘻地帮腔了：“怎么累成这个样子？还是说几天没过来，吃不惯这里的饭菜了？”
小丁正待回答，阿周的声音已经飘了过来：“这是沅姐亲自教我炖的四物汤，黄花、木耳、豆腐加豆芽，凉血健脾的，听说你今天要来啊，她可是中午就打电话回来，一板一眼地告诉我配料跟作法，叮嘱了半天呢。你不多喝两碗，就是对不住人了。”说着，两手捧了一大海碗的汤过来。
孟沅忙搭手接过，耳边听到小丁在说：“好啊，那我一定得把这一大碗都给干掉，你们可别跟我抢……”话语一如往常，可那声音分明象是强打着精神似的。她放下汤，注意到这刻，他的脸色有点不正常地潮红着，今晚外间的气温虽然偏高，但客厅的空调是开到了24度，可他额上竟好像有细密的汗珠，手上的皮肤却显苍白，身子也有些不经意地抖颤；她担心起来，俯身过去，伸过手背去在他额头上贴了贴，感觉上好像在发烧，她赶紧向屋子里走去，一边嘴上吩咐道：“我给你量个体温，你先别喝汤了。”
一听到说小丁病了，小眉也收起了她一脸坏笑的惫懒样，她让阿周先收了碗筷，自己亲自去厨房倒了一杯白开水出来。这时，小丁已经躺倒在沙发上了，腋下夹了一支体温计，孟沅就侧坐在他的旁边，两个人的手交握着，小丁微闭了眼，而她就这么一脸温情地望着他。忽地，孟沅动了动，小丁的眼睛突然就睁开了，手也下意识地拉了一把，孟沅并没有起身，她安慰般地朝他一笑，温柔地说：“别动，一会儿量不准。”小丁果然听话地不动了，却是再不肯闭眼，他还把身子往沙发里挤了挤，示意孟沅坐得进来些。
看到这细腻的场景，小眉猛地胸中一酸，却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触动了她，又或者，竟是平白地生出一种感怀自身的莫名的悲凉。她依稀觉得：这般平凡人的关切，于她却是咫尺天涯。
从厨房到客厅沙发，不过七八步路的距离，她却是有隔了万水千山似的感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