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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表白

作者:孟原 | 发布时间 | 2016-07-20 | 字数:3350

于是,他们又去了那个水库。小丁说,那是他最爱的地方。

树木成排地飞驰到了身后,上了高架桥,那种凌空而舞的感觉便来了,飘飘然恍若御风。

在路上的时候,孟沅自己勉力定了心,想着自己已经很清楚地说明了自己的意思,那么小丁应该是会了解的吧,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出格的言语和举动了吧?如果大家能够做个朋友甚至是好朋友,聊聊天、谈论谈论书籍或趣闻时事,有机会结伴游玩,或者坐下来喝喝茶、打打扑克,那倒不失为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她自己想:何必一定要分得那么清楚呢,平平淡淡,做个没有利害关系的纯粹的朋友,自然交往,不是挺好么?她自己实在不愿意纠缠到那种种情事上去,希望小丁能够体会她的心——虽然有时候中夜自思,若是小丁完全按照她的设想,只当她是朋友,没有一丝一毫的倾慕或爱恋的影子,那么她心底究竟会是安慰呢,还是失望更多一点?蓦地想来,倒是自己反而不明白自己的心事了。

女孩子再坚强,再刚毅,再倔强,都是在深心底里希望能有人疼爱的,那一种柔情万种,孟沅不仅有,只怕比一般的女孩子还强烈些,但她却是为了一些连自己都不能辨析不能了解的莫名原因,逼迫自己放弃。

或者,仅仅是机缘未到,而不能动她的心。上天派给她的那个注定的人,她自己如何去预知?

也许,对于小丁,她也应该顺其自然吧?何苦自己在内心底里缠缠结结地绕个不停呢?至少,他还是朋友不是?如果在朋友面前,都必须要时时刻意隐藏着自己,而不能放出自己的真性情来,那首先是自己对朋友不够坦白,这种点头之交,世上多得是,原不须再多小丁一个!

在一瞬间,孟沅决定了任性而为。

曲曲折折地转上高坡,东一弯西一弯,车速不仅没减反而开得更快了,也许也只能借着这样的速度,才可以找到一个吐不匀气息的借口吧?孟沅忍不住自己噙笑了起来:原来小丁也是这么紧张的,两个人真是何苦自寻烦恼。

她忽而童心大起,原本松松环着他腰的臂,突然地用力箍了一下,小丁立刻明显地一滞,他放慢了车速。

车停在了最高的那块空地上,望过去,整个水库空无一人,只有刚刚熄掉的马达声,似乎从远山处回响了过来,在一息间搅乱了这里的平静,又于一刹那在夜空中飘然远逝,悠远的天地里万籁俱寂。

孟沅爱极了这里的静谧与空旷,在每一处没有人的地方,她的心中都会充溢着铺陈开去的欢喜与融入天地的满足,就像她同样也爱极了嘈杂的市场和街道一样,在每一个充满了人群和生命力的地方,她的心中都会满溢着欣赏人生的喜悦和激扬生命的豪情。她似乎永远是矛盾的,她讨厌拥挤喧嚣的地方,却又欣赏这一幕幕凡人的精彩,在她的心目中,平凡人的喜悦或哀伤或许永远没有英雄豪杰的惊天动地与气吞山河,却是同样真切而朴实,甚至于更像是完整的人生。

因为她自己,注定了只能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平凡人,所有种种的不寻常或是殊与人异,也许仅仅是假象而已。

她跳下车,趁着小丁还在埋头锁车的时候,一个人轻快地跑向最顶处,下面就是一望而无际的水面了,她用手一撑,就轻快地撑上了石栏杆上坐好,还将两只脚都放上去,背靠着低低的柱头,双手抱膝,头也靠在膝上,脸转向水面,望着一粼一粼荡漾的水波,心中静得了无杂念,这一刻就如初入尘世的孩童,虽懵懂无识,但干净完美,没有渣滓。

如果可以忘掉一切凡物俗事,只是这样坐着,既无来时,又无去日,连此刻都身尘两忘,便是这样坐一辈子,直到化成了同这栏杆一样的石头,凝成一尊石像,可有多好。

小丁锁好了车,抬头一见她坐在那块儿,立刻被吓得不轻,忙忙地赶上来,两手环过去径直一抱,就想将她先抱下来。不等她抗议说他坏了她赏景的兴致还吓她一跳时,小丁先埋怨道:“掉下去怎么办?救都救不了的。胆子大成这样!”

孟沅原没觉得危险,更没料到小丁会过来,不言不语直接这么一抱,赶紧自己下来了。小丁还不放心,仍两只手将她围住,被她推开后又不好强行再去,自己僵了一下。孟沅站定了,仍是脸朝着水面,不肯多看他一眼,只注视着远处影影绰绰的青山。小丁站在她身旁,隔了她只有一拳远,见她没有躲避的动作,也随她眼光远眺出去,一边想着刚才她这么险凌凌地坐着,心里头还是有几分后怕,她这些意想不到的高危举动,一般女孩子还真做不出来。

这时候月亮上来了,映得水面波光闪烁,从远处水面一漾一漾地吹送过来,风也陪伴相随。将孟沅的秀发吹起,有几丝乱拂到她眼前,她头略偏,举起手指撩开去。她的动作闲适随意却显得天然大方,侧面看过去,她的脸庞有着一种雕塑的精致,如砌如琢,他只一眼便是一呆。

孟沅忽然问道:“不知道这里许不许游泳?真想下去游个痛快。”

“游泳?你刚才要是掉下去了,就只有叫救命的份,还游泳呢?你知不知道这水库有多深,有多大?你看看这四周围连个搭手的地方都没有,真是胆大包天!”

孟沅不接他这句话,知道他刚才是真的替自己担心,倒也感激,便转口问道:“那你会不会游泳?”

“当然会了,我从小就是游泳健将,还参加过大学生运动会得过奖的。”

“是吗?”她表示有点惊讶,沿海地区的人会游泳不算稀罕事儿,但能代表学校参加大学生运动会,还拿过奖,段位就不一样了,看不出来他还有这一手,她联想起自己小时候来,“我小学时候啊,我们体校游泳队的老师来挑苗子,一眼就挑上我了,说我手长脚长,特适合练游泳,结果家里死活不同意,说游泳太苦太累,舍不得我去,害得我到现在都只会狗刨——只怕还刨不到一百米……”她嘻嘻一笑。

小丁大大地吃了一惊,“那你还想游水库?”

“我又没说不带上救生圈!”孟沅转头向他做鬼脸,一脸的调皮捣蛋样,只要小丁肯跟她好好说话,她会有无数的鬼花样跟俏皮话冒出来。她一向是活泼而有趣的。

“那可真险,我刚才正想,如果你真掉下去了,我该怎么救你才对。”

“不用你救。只需要将你的车胎扔一个给我,我自己会刨——你忘了?”

“我不会拆车胎给你的——我没有备用胎,所以你最好不要玩掉下去的把戏。”两个人相对大笑,月光下,她的眼睛扑闪着,恍若天上星辰。

“你知不知道,我以前真的救过人的,在青岛读大学的时候。”小丁忽然说道。

“真的吗?谁?大人小孩?男的女的?”这倒是个新鲜话题,孟沅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

小丁却不言语了。他想起被救的那个女孩子,后来成了她的女朋友,再后来却成了别人的妻子。谁叫他那个时候,一没有钱二没有社会地位,连女朋友都保不住。时至今天,钱是有了一点,地位也算是有了一点,至少养妻育子不至于太辛酸,可女朋友,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却是一再地拒绝自己,美人如花犹隔云端,难道自己真的这么差吗?心下这么想着,突然他很想知道答案。

“阿沅。”他低低地叫了她一声,见她回过头来应了声,嘴上忍不住就问了出来:“我是不是很糟糕?”

孟沅想不到他猛不丁地问起这句不相干的话来,不知他何意,不过这句话并不难答,她自然回道:“不会呀?为什么这样想呢?”

“那你为什么总不肯接受我?”他盯住她,直截了当地问。

“我们做朋友不好吗?”她吱唔着,不肯正面回答,事实上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阿沅,你应我一句,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小丁的声音突然顽固了起来,他想这次,一定不让她再逃过去了。话出了口,他看她表情先是一顿,然后眉眼有点拧起来,他忽而有些懊恼,才跟自己说过要用她能够接受的方式,怎么这一下子,自己就又急起来了呢?这脾气,总是这么难以控制。

“不好!”孟沅转身面向水面,声音放低,却是坚决异常。在她那里,这表示这谈话已经结束了,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拔腿欲走,可是小丁的手已经圈上她了,把她牢牢地圈在了栏杆与双手围住的空间里,她的背贴在他胸膛上,她感受到那种急促紧迫的心跳声。

她定了定神,努力把眼神收拢,然后贴向栏杆,在他臂弯里转了个身,自己抬起手臂来格在两人中间,昂着头,咬了咬唇,镇定地望向他,她再一次清清冷冷地说:“我说——不好!”

这次,她的眼神没有闪躲,她竭力坦然地与他对视。

既然决定了不遮不掩,既然决定了任性而为,既然他已经开了口,那就给他一个明白的回答好了。至少,对朋友坦诚,是孟沅决定要做到的。

感情上的事,最忌讳拖泥带水,这般耽搁下去,既误人也误已,他的激烈总让她害怕,更胜于欢喜。至少在目前这一刻,她仍抗拒。至于原因,她自己无从分辨,她只知道,感觉比理由更重要。

归根结底,是因为她父亲就是一个暴躁激烈的人,这让她从小就抗拒任何强求的事物,她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他越急,她只会越避之不及。即使他吻过自己,即使自己也有那么一点心动,但深心底,她仍是不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