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等待
厨房里的水声哗啦啦地，偶尔还有一两句零落成碎片的歌声，飘进耳朵里来，接着又有刷地板的声音，想来是阿周正在大力清扫，来迎接两个“主人”的回家。
刚才，客厅和房间都已经被打扫整洁，玻璃也擦得明晃晃地刺人眼睛。阿周的勤快自小养成，兼之她觉得孟沅跟小眉都待她太好，她无以为报，便只能努力工作来表现自己的感激之情。
小丁从八点四十分来了之后，就开始枯坐在那沙发上，全然不知道眼前电视闪闪烁烁地播着甚么镜头。阿周不停地忙碌着，仿佛忙不完似的；可他也知道这是阿周与他实在没有什么话可说的缘故，只好躲起来装做手脚不闲。阿周这小姑娘已经来了有半年了，却始终是一味地怕羞怕人，连他这么个来得如此勤的“常客”，也不能自如应对；到底是小地方出来的，怎么都不肯大方。
小丁其实也并不想赖在这儿，跟阿周两个人相对发窘，何况他还抢了阿周的电视。他并不知道小眉没回来，更没有料到孟沅会不在。
他开着吕玗的车，六点四十就赶到了培训基地；他知道，按照常规，考完试后会有一波放松的娱乐活动，不管考得怎么样，至少这块心头大石可以暂且放一放，松弛一下绷了一周的神经；他没想到会接不到人。回市区的班车刚刚出发不久，留下来的学员里，他找不到她。
就算吕玗见了他只是丢个白眼就走掉了，可他的同事明明说的是“孟沅啊？回去了，她没参加今晚的活动。”他就立刻赶回来到这儿来了，可是，依旧不见她的人影。
一个星期没见了，她究竟怎么样了？为什么不跟自己联系？为什么又找她不到？
这一个礼拜，自己坐卧不宁，工作起来也老是心慌意乱地，每天捧着传呼机老怕它不肯响，一响忙急着去回，却又没一个是她的电话，颠三倒四魂不守舍，打电话过去又总是找不到她人，除了头一回有人帮着去叫结果没叫到外，后面两三回都是办公室里直接就回复他“我们不会帮叫学员的”，最可气的是有次电话是吕玗接的，明明听出是他的声音了，吕玗居然会告诉他“不知道”这三个字，一股子阴阳怪气的腔调；想自己去找她吧，又被告知封闭培训概不见客，吕玗想来是不会帮忙的。这么一来，他每天都想着她的一言一笑，担心她会不会住不惯吃不惯，会不会生病——虽然他知道，她一向是适应能力极强，只是，关心则乱啊！
前两天右眼皮猛跳了几下，让他平白地开始着急：是不是考证太难了？会不会因为吕玗的故意找荐而考不上？他一边怪自己乱想，一边心下也自惴惴不安。煎熬着过了这几天，真是异常难受，这种寝食不安的感觉，已经许多年都不曾有过了。
他记得大二那年，请系花跳舞，还没走到系花跟前便已经手足无措起来，可他毕竟装作满不在乎的潇洒派头走了过去，一颗心虽然大跳了几下，却也不如这几日来这么老是悬吊吊的。
他记得大三那年，面对那个后来成为他初恋情人却又最终离他而去的女孩子，他也曾经心跳如狂，热血如沸；在她面前，除了一颗真心，他觉得自己笨拙得一无是处，满心满脑都是她的身影，她的笑靥，连她的一个眼神，都可以回味上一天；她跟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品尝出幸福滋味。
如今这刻的自己，跟当年何曾相似。
他问自己：怎么了？——真的是又陷入情网了吗？答案清晰，感觉却是混沌。
他明白，自己是陷进去了，可是阿沅，这个又纯真又倔强、又骄傲又羞怯的女孩子，会拯救他出这深情牢狱？还是会跳下来陪他一世？这个，他怎么也不能够懂。
但是，如果老天爷不是有意，怎么会两次都把她送到自己面前来？
小丁很坚定地告诉自己说，这是违逆不了的天意，这是上天注定的姻缘，我不可以辜负。
阿周看来是决定要在厨房里躲一辈子，现在连声音都听不到了，刚才来那会儿给他开了罐可乐，如今早就只剩下一个空罐子，也没人再来理会。小丁看了手腕上的手表，已经过了十点钟，总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阿沅不回来呢？这个念头一起，他就再也忍耐不住了，心里头一个劲地转着同一件事；我要去找她。但究竟去哪儿找，却又半点谱也没有。
天地之大，人海茫茫，偶能遇见即真是缘分，如果遇见了，还能够同路，那究竟要修多少年呢？一个人要怎么样才可以真正了解，自己遇到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可以执手一生的那一个？如果一个人可以早早预料到自己有缘又有份的那一半，会是多么好的一件事！他不需要再苦苦追寻、苦苦等待、苦苦挣扎，他只需要牢牢地守住，守住这注定的一生一世，便是最大的幸福了。然而——真的是幸福吗？没有那种若即若离的盼望、那种怅然若梦的恍惚、那种怅惘徘徊的情愫、那种乍逢乍喜的狂热……到手的爱，会热烈？会执著一生？
不尝苦，何谓甘？
甘苦自知。
小丁站起身来，向厨房里喊了一句：“阿周，我走先。”便没再等她赶着出来送客，自己开了客厅的门走了出来。返身关上大门，他向电梯口走去，一边立刻就做了一个决定：明天，明天无论如何，一定送阿沅一个传呼！这种伊人芳踪烟渺的折磨，自己绝不愿再受。
电梯的灯还没修，黑洞洞的仅仅一点微弱的光透过小窗漏进来，两部电梯都在一楼，按了钮才缓慢地往上升。他踱到一侧的窗子边，随意向下望去，大厅的灯倒是雪亮，照在他的摩托车上，反射出一阵亮丽的红色来。他很满意自己的这辆宝贝车，骑起来又快又稳，脑海里立刻又泛起阿沅那爱极了车子的神情来，便做了第二个决定：明天，带她去兜风，然后看一场电影，吃夜宵。
这时候他看见一对人影靠在一起，向这边楼下走过来，仿佛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那女孩子的身影也是瘦瘦高高的，颇有几分像是阿沅，他的心中就突然觉得极其不舒服了起来。虽然他能肯定那绝对不会是“她”，即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那女孩子一头的长发，盘起来一半，在头顶上挽了一个高髻，还其余的全披散着直到腰标，那男孩子一只手挽在女孩腰间，正附嘴过去说着什么，那女孩头一扬似乎笑了起来，扬手做状向那男孩打过去，立刻被顺势将手握住。隔得远远地，风不能够把脆生生的笑送上楼来，但那份亲热与甜蜜，却让小丁看在眼里，在心中重重地叹口气，想：“什么时候，才可以和阿沅也这样？”
他下楼去开车，刚才那对恋人还在楼下，正侧着身子在背光的地方，女孩子两只手环扣住男孩的脖子，一动不动地贴住他胸口，那么热的天，居然一点不怕会出痱子？女孩子的容貌乏善可陈，但每当她一低头一噙笑，沉浸在满心的甜蜜与愉悦中时，平凡的脸庞竟也焕发出一种令人悸动的柔美来。大抵恋爱中的女孩子，每一个都该如此美丽吧？小丁忍不住又念起孟沅来：不知道她，会是怎么的一种光彩？
他想这一切都不会在今天有答案的，那么明天呢？明天能不能知道？后天？还是究竟哪一天？
发动了车子，他最后向那对恋人睨了一眼，这才离开。他应该从后边那条路返回，这样不必兜圈子，可是下意识地，他却向楼前的路驶了过去，又懒得再掉头，便轰一脚油门，向前冲出去。
才冲出几步路，就在转弯的折角处，他忽然看见“她”了。
孟沅正和彭丽向大楼走来，她们还在讲那三千块的报名费，彭丽正在唠叨“哎，条件好不知道会不会减价”时，孟沅瞧见一道刺眼的灯光向她们面前射过来又射向身后，接着就听到了刺耳的急刹车的声音，再接着，她看到了一脚撑地、薄唇紧抿的小丁。
“你……路过？”明知这话问得全然不对，非常不应景的开场白，可她一紧张就找不出第二句可说的话，彭丽已经停了嘴，正等着她来介绍，她却忙忙地向他补充道：“我有朋友在。”
小丁早已发现她们俩手中的行李了，他向彭丽点点头以示招呼，然后对住孟沅，飞快地说：“我明天晚上来接你。”也不等她有任何表示，他扔下一句“我先走了”，雪亮的车灯在就黑暗中一掠而过。
彭丽马上来跟孟沅探听：“谁？你男朋友？”但孟沅却没有理她，由她在那里嘀咕：太暗了，没看清楚样子……孟沅的心还在噗通噗通乱跳，是巧合吗？是偶然吗？他正好路过？还是——他一直在等她？
“是不是我妨碍了你们？”彭丽嘻嘻而笑，“你早点说，我就不拉你逛街了嘛！”
“行了，别乱说了，快点上楼吧——你走不走？”她催促着彭丽，自己的心也平定了下来。明天晚上——明天晚上，一切的一切都留待明天晚上再来分辨吧。天意要给些什么，平凡如她，又怎么可能预先得知呢？
也许是真的爱，也许是一绺情缘，又也许，只是一场幻梦，加一点轻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