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天虹

周六的晚饭提前了一个小时开饭，因为这顿饭后，有一些人选择了直接坐班车回去。

彭丽惨兮兮的面容成了她与张择民注目的焦点，一问，方知是她考飞了，考得一塌糊涂，只怕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性无法“蒙混过关”。不光她急，连张择民也跟着急眉赤脸了起来。

孟沅看看身边这两张愁云惨雾的脸，连带自己也没了胃口，她干脆放下筷子，直接问他们：“那么，今晚的活动参不参加？”

“参加个鬼，我都死定了！”彭丽没好气地回答：“我要回去！”

“怎么行？都说好了的，大家都去，玩一个通宵的嘛？”张择民忙忙地声明，结果彭丽根本不搭理他，她只去看孟沅，那神态是执定的一副“你不走我自己一个人也要离开，就看你够不够朋友”的架仗，孟沅撇了张择民一眼，便转头去安慰彭丽道：“不去了，正好我也想早点回公司。不如一会儿我们都坐班车回去吧。”

彭丽不出声，嘟着个嘴点头，孟沅拿起筷子继续扒拉她的饭菜。再看张择军，自个儿在那趟呲牙咧嘴地抽气，但一切就这么决定下来了。

天虹商场里的商品琳琅满目，足以看得人眼花瞭乱，可比商品还多的，却是汹涌的人潮，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孟沅来过这里好几回了，头一次碰到这么拥挤的状况。难道真的是一到周末，所有的人民就都出来逛大街购物，妆点城市的风景么？

商场里面的冷气机实在有点不给力，也说不定是商家为了省钱调高了温度，反正走到哪个角落，都觉得汗浸浸的，孟沅蹙着眉看向旁边，彭丽正兴高采烈地在看一个小狗摆饰的工艺品，浑没把一身大汗当回事。她看得那么开心，一边还抻指头点按小狗的鼻子，似乎早已将今天白天令她头痛万分的考试，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那件小狗摆饰是水晶做的，远远看着晶莹剔透，在柜台射灯的灯光下，每个角度望过去都熠熠生辉，那光芒夺目却引人，看得孟沅自己也喜欢了起来。

“怎么样？漂亮死了，我喜欢死了！”彭丽经常一高兴就这么“死”来“死”去的，不用这个字简直不足以表达她的情绪，幸亏没有旁人听见。孟沅每一听到她用这种口气讲话，便会念想起自己的父亲来——在家里，这个字眼是绝对不允许出口的，他们忌讳。不过孟沅自己，却是向在不在在乎这些。

“真的很漂亮。”孟沅靠过去，随手拿起那小狗来细细地品赏着。翻一转，小狗的底座上面贴着标签，便又把那价钱也顺口读了出来：“428块。”她的声音一点都不响亮，因为她此刻头脑里对这个价格一点概念都没有，那边彭丽却已经跳了起来：“什么？还不如去抢！”倒吓了她一跳。

“428块。”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才自己反应过来，似乎这个价钱也太贵了一点。

彭丽已经完全丧失了对这只小狗的兴趣，转去看另外一座小房子造型的闹钟，她这个人向来对贵的东西没有一点兴趣，这点上倒与孟沅格外相投，因为孟沅自己就是从来不买贵重物品的，她总说有钱的话宁可去买一屋子书，或者去旅游——不像小眉，首饰衣服浑身上下都名贵得紧。对于她的这番言论，小眉曾经在侧幽幽地加了句：对喔，一屋子的书，那首先你得买得起间屋子……

孟沅平生买过的唯一的一件首饰，是一个24K金的坠子，也不大，只有两克多点，那是她用她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给妈妈的礼物。为了这个坠子，妈妈高兴了好久，每天都戴在脖子上，片刻不肯离身，一遇到熟人便要将坠子拉出来给人说一番女儿的孝心，说得孟沅都不好意思起来，总觉得怎么看那坠子也太小了些。她暗自立誓：等以后挣多钱，一点给妈妈买一个更大的。

彭丽又在那边叫她了，这次她看中的，是一条金光闪闪的鎏金七宝大船。

孟沅向她那边慢吞吞走过去，眼睛一边扫视着货架上满满荡荡的各式工艺品，忽然，她的目光停住了，脚步也跟着立定下来，她看到了一个镶着金边的绿松石相框，相框中的照片是相拥相诉的一对小孩童，这分明是小丁送给她的那种，如今放在床头柜上日日相对着，蓦地看到如此熟悉的物事，她下意识地拿起相框，放在手中轻轻摹挲着，一点点极细微的柔情漫漫回旋在她心尖，那相中的小儿，天真烂漫，令人爱怜无比，仿佛就是自己的童年，仿佛就是自己的去年。

“什么东西？你这么着迷的？”彭丽见没人应她，便自己走过来，接过孟沅手中的相框，先赞了一声好乖的宝贝，翻过背面来一看，便又大惊小怪了起来：“68块呢，你舍得买？”她又给塞回了孟沅手中，“好看是好看，就是贵。”她嘟囔。

孟沅将相框放了回去，眼前的影子被彭丽几句话一冲，早散得七零八落了。

等彭丽终于逛得累了，几乎将架上的商品一件一件地品评过了之后，她们才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孟沅看了看表，已经快十点钟了，她踌躇了一下，想着彭丽这么晚一定不方便赶回关外去，但也不方便邀她去住小眉那里，从基地一回到市区，就被彭丽拉去逛街，兼吃了一顿麦当劳，彭丽说她饿了，在基地无心进食，但回来后一想，就算是死也要当个饱死鬼，反正就算她饿死了，分数也改变不了，这挨饿的价值就等于零……被她这么一闹，孟沅连打个电话回去都忘记了，也不知道小眉到底回来了没有。总归不是自己的房子，冒冒然请人去住，虽说只是借住一宿，却也不太好。她正犹豫着该怎么办时，彭丽已经开口说话了：“阿沅，你们那里有没有招待所，我今天不想赶回去了。”孟沅毕竟是四川人，脾气中的豪爽之气与生俱来的，天底下哪有叫朋友去住招待所的道理？她脱口而出：“住什么招待所，去我那里将就一晚上吧？”

彭丽打了个哈哈，顺手在她肩头上重重一捶：“还以为你不愿意让我去借住一晚上呢。”

孟沅想到小眉跟自己情同姐妹，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虽说不通知主人而自作主张，总是于情于理都不合的，但小眉是自小的关系，与旁人自然不同，但她还是补充道：“我也是借住在朋友家里，你可能今晚只能睡沙发喔！”

“没问题，你肯收留我，睡地板都可以。”彭丽笑呵呵地道。

到了下一站，突然涌上来许多人，车上一下子就水泄不通了起来，孟沅被挤得靠向了车窗一边，她手里还拎着自己的旅行包，另一只手挽住了扶手。忽然，她感到有人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以为还是彭丽，便头也不回，嘴上说道：“阿丽，别闹，人太多了。”可那只手不肯罢休，又轻轻拍了她两下，她回过头去，却惊异地发觉紧靠在她背后的，并不是彭丽，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不算太年轻，却也并不算见老，孟沅也看不出来他究竟应该是二十多岁亦或四十岁，反正是她绝对不认识的一个人。她略略将两个眉头一拧，又立刻好脾气地舒展开来，因为她已经看到那个男人正向她露出微笑，便也礼貌地报之以一笑，问：“请问什么事？”

“小姐，拿去看看好吗？”那男人不答她的问话，却是自己递过来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模样的东西，折叠起来有好几页，一时也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反正肯定不会是炸弹一类的危险品，孟沅随手接了过来，车上人多，手又没空，也来不及去翻看到底是什么了。

那男人又凑过来朝她说话：“小姐，贵姓？”

见孟沅笑笑并不答腔，他便又自己接下去：“小姐，你的气质真不错，如果有兴趣的话，请打这个电话找我。”他又递上来一张名片。

孟沅低头瞧自己身上，一件T恤衫，一条牛仔短裤，极普遍的装扮，左看右看都没觉得出色，正不知这“气质不错”四字谬赞出自何处，再挂一眼名片，见上面只有一个名字，一个电话号码，别的地方就只有一幅素笔勾画的时装素描，倒也清爽雅致，便接了过来。

那男人眼见着还想跟她再扯上几句，但孟沅已经到站了，她向那男人点了点头以示告别，便招呼着彭丽下车。

彭丽早已想打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下车就凑到跟前来，赶着抢她手里的小册子，一边急不可待地连声问：“什么？什么？给我看看。”两个人就凑在路灯下看那本小册子，却是一本介绍**模特经纪公司的宣传资料，后面还附了一张报名表，再看名片后面，也是这个经纪公司的名号，彭丽便道：“好嘛，人家是想招你去当模特呢，去不去？”

孟沅实在不知道自己有哪一点儿有模特的素质，从电视上、杂志上她看到过不少模特儿，给她的感觉是一个个都那么高挑匀称、模样俊俏，一身的霓裳艳影，举手投足间气韵十足，就像一群仙女一样，再看看自己，纤瘦的身影，平常的面容、素淡的衣饰、开阖的举止，哪里有半分模特儿的身架？她虽不妄自菲薄，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于是劈手夺过彭丽拿在手上挥舞的资料，想撕了去扔，口中说：“去什么？我还不够格，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

“怎么不够格？你没听到人家一个劲儿夸你小姐气质好吗？”彭丽偏要跟她缠夹不清。

孟沅笑了起来——这样的话也真能听一句就信一句的？她展开那资料来细看，便看到在那报名表的下面尚有一项备注，拿小一号的字体清清楚楚地印刷着：请预备3000元报名费。她便把这项指给彭丽看：你出钱是不是？我就去。

哇！——彭丽立刻叫了起来——3000块，那不如去抢！她的口头禅又脱口而出。

于是孟沅将那张资料连同名片折在一处，随手扔进了街边的垃圾筒里，她拖了彭丽，让她快快地跟自己往回走。模特儿之类的梦想，连泡都不曾冒一个，自动烟消云散。

这里的夜是如此地多姿多彩，又是这般地变幻莫测，仿佛一切可以立即发生，又可以瞬间结束。虽然，没有人知道发生的“因”与结束的“果”，但那一份同样的精彩或沮丧，却并不会因此而失去。

太多太多的时候，我们不会知道因果，只会承受一切。悲哀亦或幸福，谁能真正理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