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温言他如风（八）

你应该是一阵风，我应该是一场梦。

我看见羽刹的眉头一跳，面上是强忍的笑意，掌心跳动的蓝焰终于派上了用场，他开口说到：

“给他们加把火，两个大男人独处一壶，再来点干柴烈火，也许会发生点不一样的事，想想都好玩，对吧，小薄荷？”

我愣住，脸上罕见地一热，心中所想似乎总是被羽刹所洞悉，很奇怪的感觉，就像自己在他面前完全是透明的一样，本喵有点慌，怎么办？

“上官昊天在哪？”我尴尬地转移了话题。

“在锦绣的寒冰玉床上，不止上官昊天在，绿言也在，该死……让我和上官昊天嘴对嘴给他渡一口仙气，我也忍了，可是，你居然让两个无关痛痒的人躺在锦绣身边，是可忍孰不可忍！”

玄武肺都快气炸了，言语之中夹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紧握的拳头，额头鼓出的青筋，无不显示了他的愤怒。

“忍不了也给本尊忍着！不想让锦绣苏醒的话，随你吧。”

羽刹懒懒地抬眸看他一眼，撤去掌心的蓝焰，转而对我撒起娇来：“小薄荷，本尊现在好累，不烧他们了，本尊要休息。让玄武带你孔庙找文化之匙。”

“要去就去，废话那么多。”

我不屑地撇撇嘴，换上一副恨不得他赶紧离开的表情，利落地掀开被子，起身下床，丫鬟服侍我穿上鞋子，低头看着身上崭新的白色银丝滚边旗袍，我也懒得深究这一年来我身上的衣裙究竟是谁换的。

羽刹身上发出的蓝色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我抬手挡住光芒，保护眼睛不受伤害，等到蓝光散去，房间里就只剩我和玄武二人。

玄武又开始婆婆妈妈地唠叨个不停，果真是一千年没说过话被憋疯了吧。

"我们去看看上官昊天和绿言，你和本喵讲讲在我昏迷之后的事。"

我不耐地打断他关于对如何去孔庙的唠叨。"你昏迷之后，魔尊一怒之下，天地剧变，整个天地天昏地暗，宛若天地初开……"

“说重点。”我又一次不耐地打断他，转而对其中一个绿衣服的丫鬟吩咐道：“把本喵藏在地窖的杏花酿拿出来，本喵不喝酒浑身难受。”

“这急性子的脾气和你母亲可真像。魔尊以一敌三，用一把释魂剑将三人刺成重伤，剑气所过之处任何事物无不化为灰烬。”

“他怎么找到你的？”

“上次我和刑天不是被他挥到西海之滨么？我和战神刑天之间的纠葛解决了以后，就赶往古墓，结果在路上遇到了魔尊，他直接用袖里乾坤将我挟持带走。”

说到这里，玄武稍微顿了顿，咳嗽两声：“西海之滨有一棵生长在万里深渊之下的墨莲，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魔尊答应我只要将寒冰玉床借给他，他就帮我采摘墨莲，想办法让锦绣苏醒。”

西海之滨是六界公认的禁地，进去里面的仙人或者妖怪大部分都是直接丧命在那，而且这只是在边界部分而已，更不用说西海之滨下的万里深渊，那条深渊有一个名字——死寂。

即使是羽刹这样强大的魔尊，去到那里，想必都不一定能安然无恙吧？

小丫鬟端来杏花酿，我浅浅地酌了一口，甘甜香醇的液体流入喉咙，带给我一阵如沐春风的温暖。

“那本喵是怎么活过来的？难不成阎王那货不收礼也肯救人了？他可是铁公鸡一个，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不是阎王，是魔尊。”

玄武欲言又止，眉宇间笼罩着无奈。“魔尊？这个玩世不恭的混蛋竟然会救我？”

“唉……”玄武叹一口气，有些莫名的感伤。

我的胸腔里忽然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细细碎碎的疼痛和甜蜜同时浮上来，像吞了一把夹杂着碎玻璃渣的糖果。说话间便到了木质别墅后面自带的花园里。

在一片灿烂明媚的向日葵花海中，连风都是暖色的金黄。

穿过向日葵花海，再往左转，途径一条藤萝遍布的小径，再往前走个百八十里路，就可以看到一个百十平米的池塘。

明明是盛夏，池水却结起一层成人半个身子那么厚的冰，原先盛放的荷花都已经凋零，池塘上亭亭矗立着一座雕龙画凤的水榭。

冰寒的空气在空中涌动，可以看得到白色的轨迹，弯弯曲曲像某种有意识的生物体，随着位置的变换，樟树香也愈发浓重，再然后，我们看到了绿言，还有上官昊天，以及锦绣公主。水榭中央摆放着巨大的寒冰玉床，三人并排躺在上面，袅袅的白色雾气在周围升腾，恍若置身云端。

若不是仔细听，还能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那玉床上的绿言，上官昊天两人和锦绣公主躺在一起，简直就像是三具冰冻的尸体。

上官昊天面色灰败，头发干枯若杂草，双眼紧闭，眼窝和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双唇泛白，比上次见时情况更加严重百倍，现在的他已经瘦得皮包骨，仅仅是靠玄武的一口真气才撑到现在。

绿言的躯体时隐时现，身上穿的还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套，天青色的学生装染上了斑斑血迹，脸色苍白得就跟纸一样。

淡绿色的灵力从她的体内溢散出来，樟树香一阵赛过一阵的浓郁。

我刚才出卧室时就把那本裂得不成样子的《论语》带上了，此时，《论语》不停地发光，颤动，嗡鸣不止，似乎是担心绿言的伤势。

“绿言被人控制了神魂，那日伤你也并非有意。妖和人一样都拥有三魂七魄，而绿言被人夺取了一魂五魄，用不了几个月她就会魂飞魄散，甚至连转世投胎都不可能。”

玄武站在我身旁，略一沉吟：“找到文化之匙，温慕言就可以从《论语》中破除封印出来，但是若要救绿言和上官昊天，代价是温慕言的消失。”

“关本喵什么事？消失不就消失。”

“呵，你可真是冷漠。”玄武无奈地笑笑。“把地图交给本喵，本喵自己去找，你婆婆妈妈的实在是令人心烦。”我不悦地盯着被剪得光滑圆润的指甲，都怪该死的魔尊，不然直接给玄武一爪子不是更干脆，何必多费口舌。

我用力拍了拍手中的《论语》，威胁道：“你再乱动，本喵现在就把绿言彻底变成空气。”

听了这话，书中的温慕言果然安静下来，慢慢恢复了平静。

“这脾气和你母亲真像啊……”玄武声音里带了点失落，“算了，我带你去孔庙找文化之匙。”

玄武取出佩剑，念个法诀，带着我御剑飞行，直接跨越了蜿蜒曲折的河流和重重叠叠的山峰。

足足马不停蹄地御剑飞行了七日七夜才赶到目的地。虽然比不上魔尊直接撕开空间进行传送来得快，但这比我自己可快多了，若是我自行赶路的话至少得花一个月的时间。毕竟，玄武再不济也是一位上古的神，位居众神之上，连天帝也得给玄武三分薄面。

打不过羽刹，不是说明他道行不够，而是羽刹实在太过强大，妖魔二界最是动荡，在羽刹的统治下才变得有秩序了不少。我和玄武立于寸许宽的利剑上，于万里高空之上俯视地面上拥挤的人潮。

“这是凡人所说的庙会？不知可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我虽在人界生活了几十年，但是程国锦深居简出，很少带我出门，因此这是我第一次逛庙会，心里不免有些小小的雀跃。

“嗯，是啊。我曾经和锦绣一起来逛过，庙会上可是有很多好玩的小玩意儿的。我们一边找文化之匙一边逛庙会吧。”“随便。若是不想被人围观，你还是换一个身份吧。”

我冷冷地出声提醒他，在传承记忆里，我可是见过他和锦绣走在街上被人围观的场景的。

我可不想变成人的样子，被人围观，那些庸俗的凡人为什么总是喜欢关注一个人的外表呢？

因此我化成我的原身，在我看来，一只黑猫的模样，总比一个凡人所谓的美人模样好办事，引人注意是最愚蠢的做法。

“好可惜，锦绣不在啊……她从前最爱逛庙会了……”“闭嘴！”

最受不了他这样的伤感，原谅我不懂所谓的感情，我只知道别人对我好，我便对他好。与我无关的人，他们的生死也与我无关。

传承记忆里记载的说，灵猫一族是天生的薄情之人，亦是天生的痴情之人，不爱时，即使那人为了她去死，她也不会掉一滴泪，但是一旦认定了那个人就会生生世世都爱一人。

我和他落在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一番打扮之后慢悠悠地走出巷口。

玄武神情沮丧地走在路上，此时的他已经用法术改变了容貌。

普普通通的气质，毫无特色的五官，身材不高不矮，身上的仙气也被收敛得滴水不漏，换了一身普通月白色长衫，像个平凡的教书先生一般，并不引人注意。

“薄荷，你看！《论语》在发光，说明我们离文化之匙不远了。”

我心念一动，跳上一栋青砖白瓦的屋子的屋顶上，站在高处向四周环顾，忽的发现不远处的孔庙，当中有微薄的金色雾气袅袅升起，就是那里了。

眼前一黑，差点从屋顶上落下，不久前在脑海闪现的画面又一次出现在记忆里。

“那个老人！对，就是那个老人，那个老人是孔圣人！我知道了，文化之匙和孔圣人有关！”“好！我们赶过去！”

玄武跃上屋顶，趁着无人注意之时捏了个隐身诀，一把捞起我抱在怀中就往孔庙赶。

“对，就是这里！快停下！”

我感觉到他怀中揣着的《论语》格外的滚烫，金光愈发强烈，至理箴言从裂缝里透出来。

忽然之间才发现，我们是在把温慕言往死路上推。上一次为了救绿言，温慕言已经伤到了根基，若是现在解除了封印，用他的神魂去填补绿言残缺的一魂五魄，再救上官昊天……

不等我和玄武反应过来，《论语》已经挣脱束缚飞了出去，一尊金色的小小的孔圣人塑像从庙里飞出，二者顿时光芒万丈。

众儒生的虚影在天际显现，每一个都口念四书五经的内容。天地之间，秩序神链锁住了《论语》和塑像，二者竟然开始合二为一。

好在这些景象是普通的凡人看不见的，否则必然会引发一场大轰动。

箴言铺出一条金碧辉煌的道路，一位身穿青色长衫的儒雅男子缓步走出，脚下每走一步都是金莲盛放，一朵朵铺散在身后。

温慕言！

他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大约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形偏瘦，微风吹拂，露出饱满莹润的额头。

若是忽略他青衫上遍布的鲜血，苍白到无色的嘴唇，虚浮的脚步……这一定是个格外完美的画卷。

一位穿着破烂、疯疯癫癫的算命先生停下脚步，看着温慕言的方向，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墨镜，满意地捋了捋花白的长胡须，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

他能看见温慕言？

“上一次，多谢兄台搭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温慕言对着算命先生深深地一鞠躬，抱拳感谢。“哈哈……果真和老夫卜算的一样啊……”

我和玄武两人面面相觑，这又是演的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