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室友

公路渐渐地深入山中，一边是郁郁苍苍、漫山的树木蔽芾伸展，另一边却是海浪朝着沙滩往复袭来，这里沙滩的沙较为粗砺，远不似小梅沙沙滩的细腻，显然少有人往。一路的沙滩非常窄小，一块块尖兀的礁石犬牙差互，偶尔有一排人工凿就的小道，从公路上直通向下边的海滩，那一定是附近住家为了下海嬉戏的方便，自行开凿的简易通道；越走离山外越远，渐渐地连小梅沙的海滨浴场也给抛在了后边，除了她们五个，一点人声也听不到，偶尔有一二辆小车擦过她们身边。也许隔得不远，就有另一些正在前往的人，说不定就在上一个弯道处，只是公路曲曲折折，她们既看不见，也听不到。

孟沅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似乎她正在缓缓地，走进另一个世界里去。

再转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了几幢建筑物，有黄色与青灰色杂陈的墙壁，建筑物并不高，只有六七层楼，在周围树木的掩映下，显得格外安静，一道围墙把这些建筑围在了里面，一些车辆就停在围墙外边的公路上，很明显，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她们一样，是用脚走上来的。这些车辆的前后，也有三三两两聚着说话的人，男男女女、老的少的都有，见了她们，也不惊奇，瞄过一眼之后，继续各行其事。

孟沅明白，她们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面前的这条公路，是唯一沟通海关培训基地与外界的道路，公路的来处是小梅沙，尽头却是通向更深底里的山间，据说那里有一个哨岗，忠实地守卫着这一片土地上来往的人。公路的对面，是一道陡峭的坡，一直斜插入海，站在公路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海浪翻翻滚滚地冲击着礁石，并炸裂在礁石边缘的那一份惊心动魄。近处的沙滩上仍是那一些黄色的粗沙，因为人迹罕至，所以沙滩上自由地绽放着大小不一的各色贝壳，一道粗糙的石板路往下延伸，半是人工半为天然，想来也要费不少力气才能造就这样一条直通通向下的小路来。这使得孟沅对当初开路的人份外佩服，她甚至想，这条路，应该是一个孤独的人，跟岁月作伴，一点一点凿出来的。

公路的这边则是培训基地，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大，似乎只有屈指可数的数幢建筑，在围墙里，在群山的包裹之下，应该是颇为袖珍，可一走进那道门，景象立即扭转：一条长而笔直的水泥路直通到里，右手边先是露出一个小型的花园，花草繁茂，再接下去才是一幢七层高的房子——她们此行培训的教学楼，左侧有一排平房，房前屋后林木森森，也许这些树才是原住民，因为同整片山林的树是一类，大概是当初建造这基地时，没有完全破坏的一处遗留痕迹。再往里走，右手边接连出现了两三幢三层楼高的房子，一律的新式楼房样式，左手边却是一大块空地，被辟为两个操场，都是标准的篮球场大小。穿过这两个操场，则筑有一小座假山，纯粹是用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堆砌而成，羊肠九曲的一条小道通向假山山顶，隐约还可以看到顶上筑有一座四角重檐的凉亭，上面有两个人坐着，向下指指点点。

孟沅正遥望着这假山顶，彭丽拿手肘捅了捅她，“你看那儿。”她忙扭过头来再向左边看去，却见到黑压压的许多人头，向着一个房间里挤去，她便猜测道：“这应该是报到的办公室吧？”

果然如此。基本上这一期的学员都已经到了，正争先恐后地在那儿领表、登记、报名、交费……孟沅先跑去看张贴在房间外的安排，原来正式开课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倒不着急。她见这许多人都挤做一团，不禁暗地里皱了皱眉头，因为她一向不喜欢没有秩序的地方，没想到在这儿，也得要先去“争上一争”，何况根本没有争的必要。

她停了步子，远远地站在人圈外边，耐心地等待着，等这些人都统统完成了一切手续后，自己再去办理也不迟。

有几个办完手续的，正拎了各自的行李朝分配的宿舍里走过去，应该是可以先休息上一阵子。孟沅仍定定心心地等在一旁，彭丽却是心急，她把旅行箱交递给孟沅，自己挤进了人堆，很快地又挤了出来，手里捏了好几张表格，分给孟沅一张，自己要了一张，其余的都散给了另外一些不愿去挤的人。孟沅浏览了一下这张表，无非是例行公事的那些姓名、性别、公司、籍贯一类，她转身趴在窗台上，拿出笔飞快地填了起来。彭丽则蹲了下来，将就拿她的旅行箱当作了临时的桌子。

“好了吗？”她听到彭丽在问，便点一点头，正犹豫着这一趟是不是该换自己去冲锋陷阵了时，彭丽已经一把抓过她的表格，扫了一眼，立刻愉快地叫了起来：“哇！你也是四川人呀！”

她的叫声引来了另外一些人的目光，“我是内江的，我们还是有缘啊！”彭丽还在大发感叹时，孟沅忙小声问她：“表填完以后呢？你知不知道还该办什么手续？”其实她是知道应该去交费的，只不过她只想赶紧找理由让她们俩都走开，免得站在这里惹人眼色。

彭丽带她去交费处，交费处是另外一间房间，也正人满为患呢。收费的那位小姐，硬梆梆地不断重复着“排好排好，挤什么挤”，那机械化的声音听上去，完全可以想像出一脸冷若冰霜的模样。

费用是一千六百块，孟沅的钱是放在一个大信封里，这个信封又装在她的一条沙滩裤的裤兜里，她不愿意当着许多人的面打开旅行包来掏摸她的钱，那并不是件很光辉的事情。彭丽已经掏出了自己的真皮钱夹，从里面抽出许多张百元大钞来数着。孟沅见她正数得专心，也不打扰她，悄悄退了出来，退到走廊凹角处一个没人注意的地方，这才赶忙把信封找出来塞到上衣口袋里——她专门穿了件两个口袋贯通的那种短T恤。

及待她拉上包的拉链再次来到交费处门前，忽然看到在走廊的另一端，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男孩子，穿着短袖格子衬衫，也正将一个大信封塞到他的牛仔裤的口袋里去，那份慌张倒有点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她便轻笑着扭过头去。

交了费，拿到了收据，又凭收据去领了必要的书跟资料，她抱了一叠书去申请房间。在这里只住得了五天，反正房费加上伙食费，每人每天是六十块；这里当然要包伙食，食堂就是最后面的那间平房，看起来也颇为亮堂堂地窗明几净，她们俩早早地就去观察过了，很满意。

来这里培训的这一批人有九十多个，其中大概有不到四十个女孩子。女孩子们被分到的一幢挨近食堂的三层小楼，每层楼有五个房间，三个小间在楼道中央，每间可以住两个人，走廊两头是各一个大间，每间可以住下四个人。房间的构造很简单，开了门就可以一览无余，独立的卫生间和淋浴房在房间最里侧，每个房间都配备了两张宽大的席梦思床，沙发跟藤椅都是双数，写字台、茶几跟衣帽架则只有一个，最妙的是还有空调跟电视。这样设施的房间如果换作是在市内，至少要一百多两百块钱一间，对于这样的居住条件，孟沅觉得是远远超出心理预期了。

房间原本是由海关的人硬行分配的，可刚刚安排好了几间，便有女孩子们吵吵嚷嚷地前来，要求换房间——原来有两个女孩，一个特别怕热，偏生遇到的室友是特别怕冷的，为了空调机的温度调整，刚刚安顿下来便为此吵了起来，结果闹得非常僵，一致地跑来要求换房间，还有两个，则是一个要看电视而一个想要小睡一会儿，也同样翻了脸，负责安排房间的小姐被她们吵得头昏脑涨，于是干脆自行改变了政策，宣布说：你们自己挑选合住的室友，不想挑的或者挑不了的再由我统一分配，这次分配下去后，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许再来吵换房间的事！

学员们纷纷张罗自己的室友，因为毕竟还是要在一起相处生活近一个礼拜之久。孟沅为人不挑剔，她不介意同任何人住，所以当彭丽好不容易又在人堆里找到她，拉着她问：“我们俩住一个房间好吗？”时，她立刻就表示了同意。

房间马上就配好了，钥匙也发了下来，她们分到二楼正靠着楼梯的左手第一间，202号。彭丽很喜欢这个号码，也很喜欢她选的这个室友。她心无芥蒂地嚷道：“正合适，两个二，这是在形容我们吗？”她拿肩膀撞击着孟沅，胸无城府地对她做鬼脸。

进了房间，两个人对视一眼，达成一致开好空调跟电视，然后轮流去洗了把脸，各自就开始整理起自己带来的物品。

彭丽向孟沅说：“呃……我叫你阿沅吧。阿沅，这下咱们俩要朝夕相处一个礼拜罗！我这个人特别好相处，你有什么不喜欢或者不习惯的，直接告诉我就是了，我们四川人可不打肚皮官司，省得吵架呕气，你说好不好？”

孟沅回答得十分爽利，“当然啦！我们之间没必要整那些个小肚鸡肠的事情，埋怨争吵全免，我有什么不对的，你也一样尽管说就是了——你叫我阿沅，我就叫你阿丽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