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书网 勤书网
登录 | 注册

正在阅读> 余烬录之浮生惘然> 章节目录> 第43章 小店

选择阅读主题:

第43章 小店

作者:孟原 | 发布时间 | 2016-07-12 | 字数:4045

那家小店展开来的铺面,不过仅能摆下四张桌子,一色的白桌白椅,头顶上是两盏大瓦数的日光灯,照得整个铺面亮堂堂的,门口挑出的帘子上写着五个大字:“炒粉绿豆汤”,迎着晚风张扬地晃动着。一个年纪顶多有三十岁的男子正在收拾桌上的几副碗筷,显然,刚刚有几个吃完夜宵的人走掉。那男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绿色衬衫,干干净净地,上面没有油污,倒像是新换上去的一样。他将脏的碗筷收拢叠在一起,正在抹桌子,一抬头看见孟沅跟小丁他们俩个,忙笑着上前招呼:“两位,吃点什么?”

“两碗绿豆汤,要冰的。”孟沅在靠门的那张桌子边坐下,一边打量着这间小食铺,刚才的桌子已经收拾干净了,整个铺子看起来很整洁,铺子没怎么装饰,刷得雪白的墙面上挂着几副色彩淋漓的抽象画,看不懂含义的那种,一把吊扇在头顶慢速转着,把灯光旋割得明晦交替,光与影的跳动旋律。

深巷里有这么一家简单朴素的小店,更象家乡的感觉了。

绿豆汤端了上来,熬得浓淡适宜,味道着实不错,汤里漂浮着几小块冰,在燥热的舌尖上一滑,凉意袭人,从嘴里到肠胃都很舒服。小丁叫了一声:“老板,再多拿点冰来。”那男子便向后边厨房里侧身喊道:“再拿一碗冰出来。”

这次出来的应该是老板娘了。她捧了一个大碗,盛了大半碗冰块,她走到桌前放下大碗,忽然,她“咦”了一声,说:“阿沅?”

孟沅从她的碗沿边抬起眼睛,便也惊奇道:“阿冰,怎么是你啊?”

在这个偏僻的巷子里遇到阿冰,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自从阿冰辞职离开后,谁也没有再听到她的消息,包括跟她关系最近的阿慧在内,都没有接到过她的电话,她仿佛从所有人面前消失了似的,变成了隐形人。大家都只当她已经离开了深圳,说不定是跟着她的“会计师”丈夫出了国,当了少奶奶,谁能想到她会出现在这么个小店里,居然会是一个——小店的老板娘呢?或者,孟沅疑惑了起来,她只是偶尔到一个朋友的店里来帮帮忙呢?可毕竟这么晚了啊!

阿冰已经擦擦手,顺势坐了下来,小丁刚把他的座位挪到了孟沅对面。他看着她们俩个,都是一脸惊奇,不过阿冰很快就粲然一笑,问:“阿沅,真巧啊,跟男朋友出来散步?”

听到“男朋友”这三个字,孟沅第一感觉是当不起,看到小丁正在她对面,眼也不眨地盯住她,静待她的反应,她马上纠正说:“不是啊——在那边跳舞,顺便过来走走。我来介绍,阿冰,这是小丁,我的一个朋友。”她很刻意地将“一个朋友”四个字咬得重重地。

“是吗?”阿冰的声音里有着打趣的怀疑,她多半是不信的。

小丁的脸上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他没想到孟沅会这么在乎“朋友”与“男朋友”的区别,他早就从小眉那里打听到,她并没有男朋友——而且就算她有了男朋友又怎样?只要未嫁,他总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竞争,将她抢过来,所以他从来就以为:她已经是自己的女朋友了。

这些日子来,俩个人也在一起吃饭、聊天、散步,她就算再紧张再慌乱,也没拒绝过他的到来,亦没抗拒过他的邀请,虽然小眉也常加入,但他知道小眉对他是鼓励的,最多最近有个陈亮在里面搀合,却也并没有太大影响。他以为自己扮演的角色,就是名正言顺的护花使者,跨入正牌男友就一步之遥,只差大家把话说破了。但现在此时,听到她一口否定,他的心里头“格登”一下,自己猜测:“她是根本不想?还是仅仅在害羞?”

“阿冰,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的店呀?不在这里在哪儿?阿平,阿平,”她向后屋里喊道:“你出来呀,是我原来的同事。”

一同出来的,还有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炒米份,搁了加量的牛肉丝与绿豆芽,老远就香气扑鼻,等那一盘子放到了她面前,阿冰才介绍说:“我老公。”

似乎孟沅有一点印象,阿冰嫁的是一个比她大十岁的外资公司的会计师,而绝不会是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她应该是在过相夫教子的少奶奶生活,而不是操劳在锅碗炉台的旁边,做一个小食店辛苦的老板娘。当然,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小老板娘未必差过会计师家的少奶奶,孟沅本无权过问,可她明明记得阿冰在离开前说的那一番话,难道她有什么隐秘或苦衷?私奔?还是豪门情仇?她想自己定是小说看得太多,胡乱给人设定情节。

孟沅忍住了到口边的疑问,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清清楚楚写着她的疑惑。

阿冰的老公很客气地请他们品尝那盘米粉。“快试试,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他自豪地自夸道:“这一带就数我的炒粉最好吃。”小丁忙挟了一筷子放进嘴,吞下去后连声称赞,那种溢于言表的夸赞神情表演得实在过火,不过阿冰的老公立刻露出了高兴的笑容,他们俩个便马上投机了起来,说了两句客套话,还带着小丁去后厨参观。

阿冰早已观察到了孟沅的询问神情,知道她出于礼貌,不便直言相询。阿冰也知道自己前后矛盾的地方太多,她觉得应该解释一下,但似乎又完全没有解释的必要,不过是一个旧同事罢了,谁还能干涉得了她现在的生活呢?她当初瞒得一丝不漏,连最好的朋友阿慧也没告诉,如今在这一偶然间,全部揭开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出其间的真相。她还没决定是否要谈一谈目前自己的生活,孟沅已经先开口了,她问的是:“店里的生意好吗?就你跟你老公两个人打理?”

“麻麻地,都是街坊邻居捧场,周围这一带的人常来吃东西,刚刚才走了一批。有时候真有点忙不过来,我们俩个人什么事都是自己做。”

“那不是很辛苦?”孟沅问,“收入还不错吧?”这句话刚一出口,她就暗暗后悔了起来,收入这个敏感话题,怎么也随口问了出来呢?只是一味回避着不要去提她“言不符实”的婚姻,没想到一顺口就问到另一个禁忌话题上去了。

阿冰倒一点不忌讳,她说:“累得很呢!一个月下来一般的时候总有一万多块吧,刨掉成本,倒比上班收入高不少,就是太累,休息时间少,也没节假日。”她又补充道,“全靠我老公啦,他什么事都肯干,又疼我,不然我早累趴下了。以前都不知道自己开店这么辛苦的。”

既然她自己先提到的“老公”,那么孟沅也就顺便问一句,“你老公看上去很年青啊。”

“他才二十七岁。”阿冰有点骄傲地说:“这个店是他一手撑下来的。他做起事情来,手脚麻利,味道又弄得好,地方干净,他生意一直都蛮好的。”她忽而放低了声音跟她说起悄悄话来,“阿沅,我跟你说实话,这婚事我至今都不敢跟家里人讲呢!我家里如果知道他只是经营着这么一家小铺子,又没背景又没户口,一定不准我嫁给他。我老公虽然说没户口,学历也不高,可是他人好,特别善良,对我就更不用说了。别看我们是认识一个多月就结了婚,不怕你笑话,你看那些恋爱了几年的,说不定都没我们感情好。我说吧,这叫缘份。我们俩就在这个店认识的,一见钟情呢。”她吃吃笑了起来,一半是为自己毫不害羞的言语掩饰,一半也是一种真的高兴。

孟沅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奇妙,有的人,相对了一生,终是怨偶,而有的人,偏偏可以一眼定终身。

“我觉得能嫁给他也是我的福气。就算家里头反对,我还是说没嫁错。”阿冰的口气里那种坚定不移,让人想去衷心祝福。孟沅知道了,根本就没什么“会计师”,那只是说给别人听的幌子——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这样,不去考量一份婚姻中物质占据的比例。

“恭喜恭喜。”孟沅笑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阿冰,恭喜你觅得如意郎君。我改天补一份贺礼来。”

“恭喜我就收了,贺礼就免了。”阿冰叮嘱道,“记得不要告诉公司里其它人喔,免得闲话。”

孟沅朝她点头,抄了一筷子米粉吃。她们俩个已经在私下里达成了一种默契,共同保守这个秘密。

“对了,公司里其他人还好吧?”阿冰闲闲地问:“阿慧呢?都跟男朋友谈了三四年了,她还没有嫁掉?”

“你呀!自己婚姻幸福了,就巴望全天下的女人都立刻嫁出去,好享受你的‘幸福’一样。”孟沅挪揄她。

“那么你呢?看我这么幸福,你不赶快也嫁了?”

不知为何,孟沅很害怕这个“嫁”字,她望着一脸幸福的阿冰,勉强摄住心神,说:“我?算了吧。”

“那个真的不是你男朋友?”阿冰附过来咬她耳朵。看来她真是有口难辩了,所以干脆不辩,只重重一摇头,以表示事实的确如此。虽然,她和小丁的确谈得来,而且这段时间接触也频繁,可她始终不能承认,他就是自己的“男朋友”。在她心底,他只是一个好朋友,一个可以谈天说地、可以一起玩笑的朋友,没有必要非要变成了“男”朋友才能够继续相处。

她确实有那么一点喜欢他,但是——她又不敢喜欢,一部份是不敢涉及感情,有种难以言述的生怕过界的心理障碍,另一部份,却是她的潜意识中,有种说不出的力量在阻止着她对他的好感。没有原因,只是反复传播着的信息只有一条——他不是你真正需要的人。她承认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他,就像并不了解身边来来去去的其他人一样。她偶尔会有这样的疑惑:在他那张英俊的脸庞后面,究竟有没有第二张平庸甚至狰狞的面孔,亦或是一张,亦或是无数张?她不敢去探知,仿佛一经了探知,会立刻将所有隐藏着的真实的卑劣与可怖,轰然揭示出来一般。她不敢,也不能,她从来就明瞭人心的叵测,只是在她善良的心里,不肯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在她的身上,成熟的女人与单纯的女孩混然一体,她却无法选择适时适地地打开某一个窗口,露出某一种合适的形态。她的成熟,是经历过磨难后的成熟,但她不喜;她的单纯,是未谙世事的单纯,却不利于生存。可她内心中,更倾向于接受这种单纯,以及对于单纯年代的留恋。她的年龄使她早已可以接受一个恋人——而她,接受了吗?能接受吗?她但愿不要去经受那一种伤害,潜意识,逼自己对感情放手。

小丁看看他的手表,十一点钟过了。他向孟沅问:“走了吧?我们失踪得太久了。”

孟沅嗯了一声,去手袋里找钱,找出十块钱来递给阿冰,阿冰跟他老公坚决不收,孟沅道:“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天底下哪有白吃的道理?”阿冰说:“炒粉跟绿豆汤,我们还请得起。难道能在这儿碰到,算我的。”

孟沅不跟他们多说,把十块钱放在桌上,拉起小丁就要出门,阿冰拦着不让,她老公又将钱塞回来,四个人为这钱在门口拉拉扯扯,最后还是孟沅板了脸说:“你再这样,我以后不敢来了。”阿冰才勉强收下。

走出门口时,孟沅听到阿冰在身后说:“阿沅,有空就过来坐坐,好吗?”她听出阿冰的声音还是有一两丝寂寞的意味。阿冰为了丈夫,放弃了家人、朋友、自己的工作,还要用谎言掩饰着这婚姻,这幸福的代价,未免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