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约会

车就停在大楼阴影的最深处，小丁抬头看了看楼，怪物似的高，因为隔得太近。

他并不知道富益公司在第几层，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只是想突然地叫孟沅大吃一惊。

走进大厅，他去看里面的公司铭牌。富益公司的金字招牌夹杂在一大堆公司的金字招牌中，却是非常扎眼，好找得很，一望过去就能看到，因为它的金色字体格外大，占据了整整一层楼。十一楼，他牢牢记住了。

三部电梯都刚刚上去，一个一个的数字缓慢地向上爬升，指示灯每一层都在亮，他把双手插进裤兜，盯着变幻的数字。

对于今天自己的形象，小丁还是蛮有信心的。一米七八的个头在北方不算什么，可在广东人中还是比较出众，颀长挺拔的体型，自然是经常奔波的结果，高矮胖瘦恰到好处，肤色是那种浅橄榄色，一眼而知是健康的颜色，一张脸刮得干干净净，照照镜子，是满溢的活力与热情。他穿着米色的短袖衬衫，领口袖口一点污迹也没有，浅棕色的长裤也熨过，再加一双棕色的皮鞋，鞋侧边的标识是一只金闪闪的兔子脑袋，支楞着两只长耳朵。

他出来的时候是五点二十分，骑摩托车过来原本用不了十分钟，他知道这边公司都是五点半下班。但今天恰逢封路检修，他绕了道过来，已经晚了七八分钟了，他纠结自己怎么不早一点出门。

电梯总算爬到了顶楼，又一路闪着灯往下走，高峰期，几乎每层楼都在停，他开始有点焦急了起来。

他手中空空如也，买花一向不是他的习惯，他并不爱看浪漫小说。

可也许女孩子都是更喜欢浪漫一点呢？他忽而懊恼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一个手捧大把鲜花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明显有点紧张，他的脸在那捧鲜花的陪衬下更是显得年青，甚至带点稚气，神情还有一份做贼心虚样的游离，左顾右盼地等着什么。那男孩看起来很老实，应该是同他一样，来接人的。小丁暗暗地想着：“他大概是第一次约女孩子吧？”便骤然回想起自己在大学的时候，第一次约女同学出去看录像，等在她寝室边行道树的阴影之下，也像这男孩子一般地焦虑不安，甚至比他还要脸红心虚——虽然心里头是满心满怀地期盼着。

现在何尝不是这样呢？他枉自给自己打了半天气，可手心里还是在微微地冒汗。大学里的头一个女朋友早就嫁作他人之妇，而他如今想起她来，也并不觉得有哪样心酸，甚至仅是一番平静的回忆，不再有任何的波澜。时至今日，他已经约过很多次女孩子了，但再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慌张得手足无措。但是，今天为什么又开始那种不安了呢？他望向那一大捧娇艳欲滴、含苞带翠的粉色玫瑰，衬着满天星的点点嫩白与小松枝的苍青，亦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马虎也太随意了些。

现在赶去买花肯定来不及了，他暗暗希望这次不要因了这疏忽而失败。

“阿封，你看上去就像在做亏心事一样，坦然一点嘛，又不是做贼。”一个男声从远处响了过来，一个身影快步走向他们，那是个更年青也更帅气的小伙子，带着满不在乎的神色。见他正快步走向这个手捧鲜花的阿封：“你连卡都忘了拿。”语气中的调侃远远多于责备，一边说着就将一张素淡的卡片递过去。

“亮仔，我……我真的不敢上去。”阿封期期艾艾，口吃了起来，“要不，你帮我拿上去？”

“怕什么？难得今天老板跟阮琳都不在，大家肯定到点就闪。我专门下班前才交了个单子，帮你拖住了阿婷，现在办公室里应该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大好的机会还不抓紧？你是不是还想接着等下去，千年等一回？一直等到其他人出现抢走阿婷为止？”叫亮仔的年青人有着一种坦坦荡荡的气度，坦荡得甚至带点随便，他无疑是属于有着强烈自信心的那类人，自信得认定自己可以克服一切的困难，扫平所有的障碍。年青人的冲劲，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是闯劲十足的，有着永不言败的决心，他的青春，是他最有力的资本。

然而阿封还是怕，“阿婷万一不理我呢？万一她嘲笑我呢？我看上去是不是很傻？”

亮仔鼓励他：“你看上去英俊潇洒没得比！阿婷肯定早就在等着你去约她了，你再不去，她要生气的。”

也由不得再迟疑了，因为电梯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厚重的不锈钢门缓缓地打开，送出了一电梯的人，又张着嘴欢迎下一拔乘客。

三个人都跨了进去，阿封手中的鲜花，抖了一地的水珠子，亮晶晶地。

没等小丁按钮，亮仔已经抢先按亮了十一层的灯，他看着小丁缩回了手。

“原来这两个也是富益公司的，难怪我觉得阮琳的名字有点耳熟。”小丁想。

电梯哐啷哐啷地往上爬升，小丁觉得自己听到了这单调而机械的声音，周围原是静的，电梯也该无声，他过了一秒钟，才发觉自己所听到的，其实是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

到了十一楼，他第一个跨出电梯，后面的阿封还在磨蹭，畏首畏尾地，亮仔用劲拖他出来。

富益公司的金字招牌闪闪发亮，前台的接待小姐还没有走，正向着他公式化地微笑询问：“先生您好，请问找哪位？”他撒了个谎：“我跟你们进出口部的孟小姐约好了的。”接待小姐便向走廊那头的办公室指了指说：“请走这边过去。”他谢了一声，径直往里走，然后他听到接待小姐的打趣声：“阿封，这么多漂亮的花，你今天是打算向谁求婚哪？”他猜想那个老实男孩一定脸红得像关公，而亮仔则帮着应答：“反正不会是你，自己回家哭去吧！”

口没遮拦的大男孩，永远地这样不饶人，他咧了咧嘴，心里头觉得似乎跟亮仔亲近了些，他觉得他很像几年前的自己。

进出口部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他顿时愣住了，刚才在电梯上听到他们议论时，心里就在打鼓会不会已经错过了，但想着孟沅对于工作一向认真，应该不是到点就溜号的人，又不免给自己涨了一些底气。这下看到空旷的办公室，开始后悔自己对于时间拿捏的不到位来，看来今天是白跑了。

阿封进到办公室，看见有人站着，先吓了一大跳，再仔细一看不是公司的同事，胆子便大了些。他低头看看手中的花，太过明显的一大捧，想藏到身后也晚了，他走到阿婷的桌前，发觉她的小包还挂着，抽屉也没锁，那么她一定是还在公司，便愈加慌乱起来。他匆匆忙忙地把花放在她办公桌上，转身就想逃走，好像他这一走，只要没被阿婷看见，她就不知道他来过一样。

小丁哪里会给他走掉，他赶上去拍他的肩膀：“呃……呃……，对不起，我想请问一下孟沅孟小姐在吗？”他原是应该走去前台问接待小姐的，可刚才他明明说的“约好”，再去问不是自露马脚了吗？再说了，接待小姐刚才也并没有说她已经走了，那么，她就应该还在公司才对。

阿封向后遥遥一指，飞快地说：“在阮小姐的办公室，后面右边的那间房间里。”然后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从来没见过给女孩送花，居然送得这么鬼鬼祟祟的男生。他一边往后走，一边笑了起来，这个阿封实在太羞怯了，哪里像个男生，倒像个大家闺秀。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抬起手来刚想敲，门忽然自己就开了，一个短发的女孩子急冲冲地闯出来，差点撞到他身上，他身子闪开了，脚背却来不及闪开，重重地被高跟鞋踩了下来，“哎哟”了一声，那女孩忙向他道歉。

还没等他回答“没关系”，孟沅的声音已经追了出来：“阿婷，明天一定记得喔，这份表很重要的。”

原来她就是被找的阿婷！他抬头多看了两眼，阿婷属于娇俏的一类，五官在她的小圆脸上安排得十分趣巧，眼睛尤其灵活，扑闪扑闪的，个头不高，一条长及脚踝的连衣裙开满淡黄色的碎花，清新怡人，黄色是很挑人的颜色，穿得不好便显乡气，然而在阿婷身上，倒更衬得她肤白色嫩。阿婷这时才注意到面前的是个陌生人，她看一眼空荡荡的大办公室，又看回他的脸，带点狐疑又不失礼貌地问：“请问先生您找哪位？”

他还没回答，孟沅已经看到他了，虽然倍感意外，但她还是马上笑岑岑地迎了出来：“咦，小丁啊？你怎么来了？”

原来是阿沅的熟人，说不定是她的男朋友呢。阿婷留意打量着他，心中想：看上去倒和阿沅蛮般配的。她不愿意挡着门口打扰他们说话，一边让着小丁进来，一边自己倒加快步子离开。

孟沅今天穿的是一身浅蓝，短短的小圆领上衣，领口和下摆都钉着珍珠，配一条刚及膝的百褶裙，一双缀着小粒珠子的鱼嘴凉鞋，头发放下来，刚好披在肩头，脸上化了淡妆，表情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却掩不住活泼与青春的气息，还有那种小女儿的天真情态。小丁很喜欢她的这种情态，尤其是她眼中闪烁的那种顽皮。自从再见她之后，对于他，她的神情一直有点奇怪的公式化，当他是不怎么相熟的朋友，不似从前初遇时的不羁与洒脱，这使他很不适应，他想她是生了病，失掉了一些记忆的缘故。随着日渐加深的交往，现在总算又见到那种俏皮回到她脸上，而那双眸子，分明同从前一样的清亮烂漫得可爱。

他实在是喜欢她这种神态的。他向她说：“阿沅，今天好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