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众议
朱珠问出这话的空当，阿琴正在跟王老师聊着公司里的事情，冷不丁被朱珠这么一插，也没听清楚问的是什么，正接不上口，陈亮倒是刚刚挂了电话走回来，听得一清二楚，他作势咬牙切齿地向朱珠扑上去，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朱~珠，鬼来抓你了~”
朱珠平生最怕的就是鬼，虽然是大白天，又是在公司里，这么多同事都在一堆，她还是吱地一声就躲到了孟沅身后，尖声叫了起来；陈亮意犹未尽，尚自一跳一跳地扑向她，两手平平向前伸出，去卡朱珠的脖子，碍着孟沅挡在前边，停了不动，又用阴森森且诡异的语气道：“朱~珠，鬼~要~来~掐~你~”
朱珠想也不想，就从最近的桌子上抓起一个笔筒，朝陈亮扔了过去。“死亮仔，再吓我，管你是什么鬼，我先打碎你的头。”
孟沅本来还想拦架来着，却见周遭其他同事都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俩个打闹，也就随俗。朱珠跟陈亮一向都是这样冤冤不解，两个人又都是小孩子心性，绝对不肯先让半步，劝也白搭，不如让他们自己闹腾去。
阿琴继续和王老师接着说下面的话。王老师看上去超过六十岁了，精神却矍铄，这在内地早该退休的年龄，到了这儿却不成为休息的理由。孟沅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在家里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反而要跟年青人一样顶风冒雨地上下班。是因为经济上的原因呢？还是因为不甘心浪费经验？亦或仅仅是闲不住？
见他正和阿冰聊得很默契，一边还大动作地比了几个手势，好奇心起，便慢慢向他们靠过去，听他们倾谈的话题。
传进耳朵里的声音有着明显的忿忿不平，是阿琴在说话：“你看，这多不公平，明明什么难的事都是我们摆平的，复杂的事也是我们部门处理，他们国内部就只是会捡便宜，老板却总是偏向他们，我真的干得一肚子气。”
“阿琴哪，话不能这么说，老板对每个部门都有侧重，并不是一味偏袒。再说老板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王老师劝道。
“可他们国内部捅了篓子，擦屁股的也是我们。”阿琴不甘心地道：“就说上个月吧，跟他们预先打过招呼，下的订单也有验货标准，这批货是出口到土耳其的，要按欧洲标准，结果怎么样？他们为了省钱，居然敢私自降级，还好发货前阮小姐听到风声，把货给拦了下来，拉回来一自检，好嘛，非标率差点过百分之十，你想想，这货要发过去了，铁定被退货不说，来回运费加赔偿，公司得损失多少？”
“可最终也是人家国内部自己解决的吧！”王老师说，“他们也加了几个通宵的班。”
“就靠他们？要不是阮小姐跟进口商关系好，人家才多匀了两天给我们……”
“不光阮小姐一个人出力，何先生也亲自过去跟人家解释的，阿琴哪，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这家进口商，是何先生介绍给阮小姐的。”王老师带着老年人特有的那种息事宁人的态度，他的口气是平缓的，给人不偏不倚的感觉，“国内部的事情一样多而杂，他们面对的厂商比我们多得多，关键还水平良莠不齐；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压弯腰，凡事不可以只看表面。”孟沅觉得他说得很在理。
“可是王老师，每天我们要做多少事情，光是那些外文函电，工作量就不得了，合同、协议、加工单，哪一项不是我们跟老外硬碰硬谈下来的？你也知道现在要成一个单子，比以前难多了，价格压得低，竞争又大，凭什么他们国内部的人收入就高那么多？”
“人家也不是在闲玩，一样有任务，一样要考察。你看他们做内联的，不比我们轻松。”
“什么呀？做内联的就是坐在办公室里，自然就有国内厂商求上门来找他们，要资金、要技术合资、或者要产品代理……都是人家求他们，他们的气派可大呢！哪像我们，跟外商谈判的时候，什么都要按人家的标准来，要按人家的规矩办事，谁叫我们是求人家呢？”
“那做内联的也要去国内各个地方出差，有的地方条件可苦了。你们至少不用出去跑。”
“我们还不是一样要接待外商考察，全陪，才辛苦哪。”阿琴争辩道，她不理解王老师干嘛老是帮着那边说话。
阿封这个时间插了一句：“是呀，我们比国内部辛苦多了，钱却少得多。他们谈成一个国内厂商，就可以拿到高额提成，我们找外商过来再多，也没见着钱的影子。”
阿慧也补充说：“本来嘛，国内厂商求他们办事，还要给点红包什么的。我们是低声下气地求人家，好不容易引来一笔资金，又要交给国内部去联络内地的工程项目，没有我们份了。就算出口产品吧，该我们的功劳，偏偏代加工的劳务费又是划到国内部结算。我们是事情办得累死，一点好处没有。”
“老板在这点上真的没想到我们。我们每天最忙，可拿钱比人家少多了。人家国内部的职员，一个月最少都有两千块，提成高的拿得到三四千，阿华跟我说的，上个月最高的有四千一。我们呢，也就一千多，两千块封顶了。”阿伦跟着说下去，“本来嘛，出门做事就是来求财的，我也不那么虚伪，说不在乎钱多钱少，我还靠工资养家呢。”
王老师不说话了，他看着这些个年轻人，个个都是义愤填膺的模样，虽然他总是在劝他们，可私底下自己也觉得，老板在这个薪酬体系的分配上的确有失公允。他算是跟老板沾点亲带点故，不过关系隔得远；在富益公司快七年了，也算是资深老员工，和阮琳这几个人一起，是公司的元老。他对老板周富益，也确实佩服，所以他常常帮着老板跟阮琳，做着进出口部的“思想稳定”工作。
进出口部的人前前后后换过有三批，每次都是由于同样的原因：员工认为待遇不合理而跳槽，可老板不知怎么搞的，对此置若罔闻，他什么事都精明，唯独这点上十分糊涂，他放言：“要走的尽管走，我不留。”所以除了阮琳跟王老师以外，进出口部全是新人，资格最老的也不过只有一年半，孟沅则是最短的，即便算上这次病休的时间，也只有三个多月。
孟沅并没有参与这次讨论——实际上是众口一词的声讨，她只是在一旁听着；原来公司制度是这样的。如果老板这么办的话，很难保证目前的这几个人不另谋高就。老板会这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就是，我看老板是这里有毛病。”陈亮不去跟朱珠纠缠不清，也来加入这场来势汹汹的议论，他是从进出口部出去的，虽然投资部的薪资要高些，但也比不上国内部的油水大，何况他始终跟进出口部的人关系更亲密些。他用食指戳戳自己的脑门，“不然大家都走光了，整个部门瘫痪下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阿琴没料到自己随口跟王老师发发牢骚，也会引来所有人众口一辞的声讨。虽然以前大家也说起过这个话题，总是只谈上几句，短短地，马上就会有人主动来岔开去，今天算是积怨大爆发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阮琳今天没在。虽说阮琳跟大家是挺和睦的，而且从来不是个打小报告的人，可毕竟她是部门的头儿，大家一致认为，批评老板一定不能让她听见。
大凡当职员的，没有不骂老板的，只有阮琳是个例外，连王老师有时也会质疑：是不是这样决定有点不合适？可只要是老板发布的命令，从来没有听阮琳反对过一句。她和老板偶有争论，都是由于工作上的处理方式，但一旦老板拍了板，当着所有人的面，她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阮琳是个工作极负责任的人，谁出了错都会被她不留情面地斥责，当然，老板除外。
所以平日里，大家还是有点怕她。今天中午她不知去了哪里，饭也没吃，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大家不狠狠地吐槽一下，又怎么甘心？
话匣子一打开，就难以收往了，阿婷一直没有开口，这下也凑上来搭话：“这制度再不改改，我辞职不干了，工作总归找得到，反正都是干活——凭我们这批人的本事，到哪儿找不到一口饭吃，凭什么在这儿当小妈养的？”
连最慎言的阿英都说：“就是就是，我们去要求加薪，我们也要拿一样的提成，不然大家干脆散了。”阿慧跟阿琴原本不敢说得那么狠，可在这种群情激昂的氛围下，竟也支持道：“对，就这么办。阿冰，你说呢？”
一直没说话的阿冰还没来得及发言，陈亮已经赶着往上扇风了：“那我们投资部是不是也要一起？”
“你们要做什么？这么激动？”大家听到的问句，是来自阮琳，她刚踏进门口，一边发问一边走过来。
陈亮急中生智：“我们商量说，晚上请阿沅吃饭，算庆祝她回来。”其他人马上附和连连，陈亮又道，“阮小姐，你晚上有空吗？我们大家正说要请你呢。”
阮琳立刻回答：“好啊！去哪儿吃？今天我请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