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温言他如风（一）

你应该是一阵风，我应该是一场梦。羽刹那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好不容易甩掉了他，却发现自己被整个妖界和魔界盯上了，无论走到哪，都会听见一些小妖的窃窃私语，例如现在。

夕阳西下，没有温度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凉意的晚风吹得裙摆微微晃动。

此时的我化为人形，身着一袭清新小碎花棉布裙，一头柔顺的发刚刚及腰，手捧一束白玫瑰，孤身站在墓地里，凝视着墓碑上程国锦的照片，心中忽生出些感慨:如果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程国锦没有救我，即使自己是灵猫，在血脉还未觉醒的条件下，也许早就被冻死在巷子里了吧。手一挥，变出一片柔软的草坪，随意地坐下，靠着他的墓碑，想一想那些我晒着太阳，他讲着往事的日子，风好像都变轻了。然而，总有些没长心眼的小妖来破坏气氛。“咦？那不是魔尊大人要找的小猫妖吗？”一具骷髅从坟墓里探出头骨来，看到我，兴奋得手舞足蹈，森森的白牙一张一合。

“哦？我看看……”一条浑身泥土味的蚯蚓精在地底钻来钻去，似乎想要找到出口，但总是绕回原地，终于透出覆盖着厚厚野草的地面，看向我，激动地大喊；“还真是！”

“在哪？在哪？听说提供线索的妖怪

，可以得到的赏金很丰厚啊！”一团鬼影飘了过来，好奇地围着我转个圈，“不是猫妖吗？怎么是人的样子？”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那个守墓园的人看见我是一只黑猫就非要追着我打，要把我轰出去，要不是我怕吓着他，直接给他一爪子。哼哼~

最后我也只能化成人形进了墓园，毕竟在妖界还是有相关规定的，贸然违反可不好。

“你们看够了没？本喵一爪子给你们拍得魂飞魄散，信不信？”我蹙起眉，双眼微眯，眼中露出威胁的凶光，亮出十分长而且尖锐的指甲。

然后，并没有什么用。

不知死活的小妖小怪们纷纷围过来，躲在草丛里好奇地看着我。

“魔尊为什么会找这只看起来好蠢的猫妖？”

喂喂喂！别以为我看不见你，即使你只是一只小到不能再小的蚂蚁精。

“对啊，为什么啊？”一个吊死鬼坐在坟头上，伸长了舌头，瞪着眼看我。

长得这么丑就不要出来吓人了，好吧？

“听说是因为她偷看我们魔尊大人沐浴。”一只专门打听情报的蜘蛛精迅速地爬过草坪，还不忘甩下一句惊呆我的话。

虫族什么的，最讨厌了！归家的路上。窃窃私语还在继续，然而，本喵已经不想再听了。

虽然我已经尽力避开他的眼线了，没想到，当我重新回到程国锦的家中，想和往常一样慵懒地躺在阳台上，小小地喝上几杯清冽甘醇的桃花酿时，羽刹这厮已经在那等我好久了。

这时夜色已深，夜空中繁星闪烁，漫天的星空像一群飞到空中的灯火。阳台外不知什么时候长了棵香樟树，茂盛的枝叶仿若一片偌大的墨绿色的云彩，夜风拂过脸颊，送来一阵清香。

深呼吸一口，我打算忽视他，可他想的并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小猫咪，还想喝酒，耍酒疯啊？”

羽刹修长的五指握住琉璃玉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起伏，一张绝色的脸令世间无数人倾倒，嘴角噙着淡淡的浅笑，一双瞳孔是比最暗的夜还要深沉，还要透澈上几分的墨色，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深谭，水面上繁星点点。

“本喵做什么，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啧啧，脾气还挺爆，不过，本尊喜欢。”

“本喵不稀罕你喜欢！”

“那些虫人和本尊说，你的指甲太长了，嗯，本尊也觉得该剪了。”羽刹凭空变出一把寸许长的匕首，刀口闪着冷冽的光。

然后，他朝我一眨眼，瞬息的时间就对我施了个定身咒，他弯下腰，手握匕首，果真专心致志地帮我修起了指甲，力度掌握的刚刚好。

羽刹扇子般的睫毛扑闪扑闪地，像一只黑色的羽蝶。猫都有扑蝴蝶的爱好，虽然本喵是不一般的灵猫，但本喵真的好想一爪子扑上去！

想归想，该骂的人还是要骂的。“王八蛋！不就是不小心看见了你沐浴吗？谁让你跑湖边洗的，不讲道德，伤风败俗！等等！你至于吗？居然剪本喵指甲，那是本喵的武器啊，混蛋！”我不悦地破口大骂。

突然，他的俊颜在我面前慢慢放大，有什么冰凉柔软的物体堵住了我的唇，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桃花酿的甜味，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就轻轻巧巧地离开。我当时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咬破我的唇角离开，玩味地笑着，眼里闪过狡黠的光。

啊——我还是人形，忘了变回来了。该死！被他占了便宜！

猛然醒悟过来的我，恨不得给他一爪子，哦，不，一百万爪子都不够！

“这样才乖嘛，安静一点，剪了指甲下次发酒疯就不会误伤别人了。”他忽略我眼中燃烧的小火苗，不紧不慢地举起酒杯，一口饮尽，“本尊差点破相，这样一张绝色的脸被毁了，多少人都得心疼啊。”

说起耍酒疯，我不禁老脸有些羞红。品尝各种各样的好酒，是我的爱好，酒能让我薄荷绿的瞳孔更加通透，更能看清从前以及未来的事情。但坏处就是，我不胜酒力，往往几杯下肚我就醉得一塌糊涂，发酒疯的时候经常六亲不认误伤我周围的人。

上一次，和上官昊天去墓里时，我喝了一点醉梦酒，哪想后劲竟然如此之大，发起酒疯来，谁都拉不住，上官昊天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再加上我下手不知轻重，如今过去三个月，他的胸口还裹着绷带呢。

据上官昊天回忆，那天治住我的是羽刹。我特别好奇地问上官昊天，羽刹到底怎么治住我的。毕竟我发酒疯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的回答很简单:“直接打晕了扛走。”我在心里默默问候了羽刹的祖宗十八代。

羽刹把我的养了许久的指甲全部剪了。一时心情有些悲愤。

“你强大就了不起啊！我弱小得你一只手指就可以捏死，不就是看见你沐浴时的一个背影，你非要和我过不去，你也太小心眼了吧？魔王大人！”我特地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读音，几乎都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了。

“不对，本尊转过身的时候，你还看了本尊的胸肌和八块腹肌。”羽刹老神在在地靠在阳台的边缘，又饮了一杯酒。

阳台外的香樟树抖动枝繁叶茂的树冠，月下的剪影像一位淑女窈窕的背影。

“你不也看了本喵？”我被定身咒定住而动弹不得，不能进行人身攻击吧，我就转而言语攻击。

想起那日——和羽刹的初见。我简直后悔得肠子都悔青了，如果能重来一次，我绝不想要遇见这魔王。

程国锦离世后，我就过起了自己一只猫的流浪生活，偶尔回家看看，躺在阳台上，享受午后微醺的阳光，喝几杯桃花酿，想想以前的过往，再数数余下的日子，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那一次，我跑去阴间想看看程国锦有没有去投胎转世，然而，我并没有找到他，应该是去了吧。忘川河上，一叶扁舟将要出发，不假思索地，我跳上小舟，搭着顺风船去到了离川。

在阴间，并不是所有地方都和阎王那冷面神管理的地府一样阴森黑暗。离川风景秀丽，小桥流水，蝶舞花香，彼岸花开满岸边，红得像一簇簇嫣红的鲜血。

某处山泉淙淙，流水叮咚，正好觉得有些乏了，便到湖水边的一块大石上小睡片刻。

待我醒来，兴致勃勃地褪去外衣，满心欢喜地到湖里沐浴。游了不多时，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人也在沐浴。瀑布下，有一人站在那，光滑白皙的肩上，水珠闪着七彩的光芒滚落下来，他肌肉紧实，腰部毫无一丝赘肉，长长的湖蓝色的头发及至腰间，水珠没入到腰部的水中，我被惊艳得愣住。忽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转过头来，一张绝色的脸映入眼帘，他眼神幽深，神色复杂地盯着我，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樱色的薄唇比彼岸花的颜色更诱人。

空气里流动着曼沙珠华甜腻的香味。“啊——色狼啊！”我猛地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双手护胸，口念咒语，丢出一堆鸡肋术法。

法术撒出漫天飞花，小石子噼里啪啦地砸下，指尖一股电流涌了出来，周围的湖面开始结冰……

“哈哈——哈哈——小猫咪，你是在逗本尊吗？”对面的男子忍俊不禁，笑得格外邪魅，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一挥，我施的法术全部调转回来，落在我周围。

我想我肯定是血液回流，导致大脑无法思考了，如果不是，那一定是在水里泡太久，脑子进水了！

我竟然做出一件让我都不得不想打自己一巴掌的事。

我竟然不经大脑思考就——潜进水里！你没听错！我就是潜进水里！在我面前有一个男人，而且在我俩都是赤条条的情况下，我潜进了水里！

请让我自戳双目！别拉着我！

羽刹神色变得格外复杂，双眸之中明暗不定，他的耳后可疑的红了。

刹那间，湖里涌起滔天巨浪，我被冲力巨大的浪花拍飞……

我听到那魔尊不可一世地鄙夷。

“这好色的猫咪……”

“喂喂喂！小猫咪，本尊有要事缠身，后会有期，记得想我！下次本尊沐浴，欢迎你来欣赏。哈哈……”

羽刹用力摇着我的身体，打断我的回忆。

他在虚空之中随手一挥，现出一个传送通道，一眼望去，黑暗无边，时隐时现地闪现出滚滚天雷，不紧不慢地走进里面，一袭玄衣的他消失在夜色中。

“出来吧。你还打算偷听多久？”我活动活动被定身咒束缚得血液不畅的胳膊，对着阳台外的那棵香樟树后说道。

“你能帮我个忙么？”

“说。”

“帮我找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