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都开好了(一）

第一回花香明媚落笔凉梦醒惊觉人已故

你看，你最爱的花开了。你看，我最爱的你还不回来。

我出生于大雪纷飞寒风呼啸的冬天，我被人丢弃在街头的垃圾堆旁，若非程国锦相救，我就不可能经历那么多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

午后，微醺的阳光透过摇晃的枝叶之间的缝隙漏下来，洒在身上带来温暖而不炽热的感觉。我喜欢慵懒地躺在阳台上，用吸管喝一杯红酒，舒服地翻个身，眯着眼想想过往和余生。我遇到很多有趣的人，和有趣的故事，他们带着记忆来，我把那些记忆酿成酒。

可不要认为我是一个爱喝点酒的普通小女孩，普通得大街上，学校里都随处可见，我是个独特的例外。

因为，我并不是个小女孩啊，别猜了，我也不是男孩。至于到底是什么，你听完故事，我再告诉你。

自打我有记忆起，我就在他身边了，大多数时候他都很沉默，不沉默的时候他总爱提起以前的旧事。也不管我是否在听，他总是自顾自地讲着，语调平静，脸上的表情却是难过与沧桑。

天气好的时候，他总爱搬出一个年代久远的躺椅躺在上面，静静地看着金色的尘埃在空气中无依无靠地飘舞。

房前有一块不大的花园，种满了他最爱的那个人生前最爱的向日葵。明媚的花朵年复一年地盛放，而那个眼神锋利面容娇俏的女子却一去不返。

“流萤……”他总是这样唤我，其实流萤是那女子的名字。我也不搭理他，只是沉默着陪在他身边，我知道他又要回忆往事了，十多年来我已经听了无数遍，故事的开头我已经记得烂熟：“四五十年前，那是我第一次遇见流萤，我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像她那般的女子，竖起浑身的硬刺，坚强独立而又冷漠，强大到仿佛百毒不侵……”

民国四五十年代。

街头人来人往，黄包车车夫在毒辣的日头下卖力地跑着，额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水，砸在地上，就跟泪水似的。遇上上坡路，车夫拼命往上拉，额上和臂上的青筋迸出皮肤表面。车上的人就像死了一样，毫无动静。

有马蹄声破空而来，灼热的气浪在空气中散开。马上的人一身黑色行装，黒巾蒙面，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格外冷冽锋利。

“黄世仁，滚出来受死！”话音未落，手中的长鞭便如潜伏许久的毒蛇般迅猛地弹了出去。听声音竟是个女子。车夫惊恐狼狈地避开长鞭，眼看就要抽中那人的脸，那人却忽然睁开眼，一双眼中精光毕现，手上的速度却是比鞭子更快，他轻易就抓住鞭子的尾端，用力一扯，黒巾蒙面的女子险些摔下马。

那女子仓皇间从袖中抛出一把暗箭。黄世仁身姿矫捷一一避过。那女子又挥出一鞭，打在他的脸上，立时便见了血。

“小娘子如此泼辣，恐嫁不出去啊，流萤姑娘，要不要本少爷收了你？”黄世仁勾起唇角玩世不恭地调笑，仿佛根本不把刚才的一鞭当回事。

远远地就听到警卫往这边来的声音，事情闹大了可不好收拾。黄世仁可是本市市长的儿子。

“流萤……流萤……真是个好名字。”我低声重复了几句，蓦的发现那女子锋利的眼神看像我，我就知道事情不妙了。果然，我听到她清冽如泉的声音：“接住！拿着这匕首，你去取了他的狗命！过后我们在老地方汇合。”

黄世仁目光不善地盯着我。仓促间，我只来得及接住黑子女子扔过来的匕首。其实她扔匕首时的手法实在可以算是巧妙至极，若是不接，匕首便会刺进我的肩膀，但其实只要轻轻一抬手，就能握住飞来的匕首。

我站在人群中，离黄世仁的位置也比较近，那女子策马而走，军队想去追击却被他拦下：“先抓住这个男的，带回去拷问！”黄世仁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面上闪过痛苦之色，腰间隐隐有血渗出，只不过在黑色的军装下并不明显。看着渐渐逼近的士兵，这是一个脱身的好机会。

趁他不防，我迅速跃到他身旁，泛着冷光的匕首就横在他的颈动脉上。“别动。”我淡淡地威胁。他却依旧笑得邪魅阴冷。

最终，我还是借助他的身份安然无恙的离开。我当然知道他是故意放我走的，但我想不通这样一个通敌卖国的汉奸竟然会对别人有任何的仁慈之心。

若是事情就此了结，我和她之间的故事也不会如此曲折。也许那锋利的眼神早已像匕首一般划进了我的心脏，即便痛苦，亦是甘愿。

盛夏的夜晚总是暴雨交加，电闪雷鸣。骤雨带不走闷热，反而让人心中揣揣不安。

我程家世代习武，在锦江城也算是名门大户。程家大宅安防措施不说戒备森严，但往来的手下个个都是习武的好手，一般人是无法进入的。但在一个月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我的房间里却突然闯进一个蒙面人。看到那凌厉的目光，我立刻就认出了她是谁。

“流萤？”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使我低声惊呼。

下一秒，一把冰凉的匕首就横在了我的颈上。她靠得离我很近，我感觉到她的躯体在抑制不住的颤抖，语气冷漠，但却有一丝颤动。她明显是在害怕，但她还是尽量装作强大的样子。“别说话。帮我。”她的眼中露出威胁的光，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我的颈间微微疼痛，立时便溢出一条血线。听着窗外日本兵到处搜查时制造的噪音，心下已然明朗。

我示意她拿下墙边的那幅山水画，那幅画据说是唐代某位大家的真迹，在我的祖辈，上官家族的族长上官飞云和我的爷爷是多年的故交，两家相交甚密，于是就订了个娃娃亲，因为父辈的时候，两家生下的都是儿子，两人倒是不负众望成了过命的兄弟，但誓约不能反悔，所以娃娃亲的事就推到了我这一辈。可惜还未见过娃娃亲的妻子长什么样，上官家族就被灭门了。父亲还因此而大病一场，病愈后身体变得极差，终日待在祠堂不理家族事务。

“然后？”流萤不耐地出声打断我的出神。

“后面有一个暗格，向右旋转三下会出现一间密室。你可以先避一下。”

流萤警惕地看着我，将随身携带的另一把短刀丢进密室，确认没有机关后进入密室，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密室门关闭时，我听到一句很轻的“谢谢”。

日本兵闯进我家的时候，我正在练武。带头的就是那个狗汉奸——黄世仁。来人西装革履，剑眉星目，脸庞的线条是刀削般的硬朗，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颗尖锐的虎牙，神情邪魅而噬血，头发梳到脑后，显得一丝不苟。一枚飞镖直直地朝他的面门射去，他动作敏捷地避开，迅速抬手举枪打落。

“黄大少啊？抱歉，刚才是在下失误，如有冒犯之处请多多包涵。”我扬起嘴角毫无诚意地道歉，眼底的讥讽丝毫不加掩饰。

“搜！”黄世仁不理会我的嘲讽，朝四周看着那些装饰，目光在山水画上停留了一会儿，眸色深沉。我心下一惊，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这才发现画上竟然沾上了点血迹，刚好在梅花上，若是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既然没搜到，那就撤退。去别处搜查。”黄世仁满不在意地吩咐，复又别有深意的看向我，“窝藏刺杀坂本大佐的罪犯可是也要跟着遭殃的，如果看到嫌疑犯，请记得举报。程少，后会有期。”

目送他们这群人出了程家大院的门，我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确定他们不会再回来，我扭开密室的开关。黄世仁已经帮过我一次，这次也假装视而不见，汉奸会有这样的好心？难道是因为她？我心下暗自猜测。流萤靠在墙边，黑色的面巾遮住了容颜，一向锋利的眼神在此刻却显得迷惘和无助。一种奇怪的感觉忽然自心头升起，那种感觉一时无言言说，就像吞了一把混杂着玻璃碴的糖果，细细密密地疼，又从伤口里冒出甜甜地蜜来。

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抱到怀里，拉住她的手臂，撕开她的衣袖，小心地检查伤口，翻出暗格里的医药箱，用酒精消毒时，我看到流萤的眉头微微一皱，手上的动作更加小心，习武之人本就容易受伤，平时处理伤口也就是随便包扎一下止血，粗粗了事，如今替流萤上药，却生怕弄疼了她，反倒小心翼翼的，不禁露出个自嘲的笑。

“你装什么好人。虚伪！”流萤眉宇间露出厌烦的神色，毫不客气地冷声道。

“不打算解释一下？刺杀坂本的女侠？”我程家大少也是有脾气的，包扎的时候故意用力扯了一下绷带，看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又不紧不慢地松开。

“坂本杀我全家，我取他一条狗命又如何能够？”流萤推开我，走到窗边，眸子里是冰刃一般的锋利严寒。“我早晚会杀了他。后会无期。”话音未落，人已纵身跃下窗外的巷口，身影迅速消失在一个拐角，我无奈地张了张口，挽留的话到了唇边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三个月后，日本军营大乱，据说是有神秘黑衣人潜进坂本家成功刺杀了坂本后逃逸。整个锦江城到处都人心惶惶，白日里街道上行人寥寥，日本兵戒备森严，整日在街上巡逻搜查嫌犯。我立于窗前，眉头紧皱，很久没看到流萤了，不知道她怎样了？坂本会不会就是她刺杀的，但传言杀坂本的人是个左撇子，流萤绝对不是啊。黄世仁？他也不是左撇子啊……更何况他吃的就是汉奸饭……那会是谁呢？

“事情好像更复杂了……”我把流萤落下的金钗拿到眼前细细观察，一阵风吹开厚重的云层，阳光刚好照进我的房间。嗯？金钗上另有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