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一颗颗雨点瞬间像炮弹似的砸下来。雨水顺着颜亦冰的小腿往下流，地上全是积水。还有从几十米高的树上掉下的落叶在积水潭里打着旋儿。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须臾，才逐渐散了。雨依然没有减小的趋势。
心里的痛苦却一点点侵蚀着她的心。
夏卓见势走到颜亦冰的身边，轻声说：“颜亦冰，下雨了，回去吧。”
颜亦冰苦涩的微笑，眼前的男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个子高出她很多，已经多了几分稳重。“不用了，夏卓，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去上课吧。”她努力使自己平静。
他的鞋子动了动，嘴里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要学会微笑。”
“谢谢，你还是和当初一样热心。”她说。
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你还记得。”
“回去吧，我可不会从这里跳下去。”颜亦冰嬉笑着说，“我也没时间耗在这里，我还有很多试卷要做呢。”她在尽力掩饰自己的悲伤。
“照顾好自己。”他很认真的对她笑。
“好啦，别像老人一样啰嗦。快去上课。”颜亦冰推着他走去楼道。
“嗯。保持联系。”他将手放在耳边做出打电话的手势，“我在你们隔壁班。”夏卓虽然连连回头，还是不得不去上课。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雨中那个柔弱的女子朝他微笑，想要让他放心。
颜亦冰待夏卓走了，将小臻拉到旁边：“小臻，对不起。”她喃喃的说。
“你说什么啊？亦冰。”小臻听到她这么说，静下来看着她。
“我知道你喜欢苗恒轩。”
“你…你怎么知道？”莫小臻愣住了。
“傻姑娘，我们认识这么久，我还能看不出你的心思？”她轻轻的将头靠在莫小臻的肩膀。
“这…”莫小臻望着颜亦冰，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莫小臻的脸闪着红晕，是那种女孩子的娇羞。
“我不多说了，你们俩好好聊聊，心平气和的好好说，只要他去向老师认错，就不会有事的。我先自己回宿舍。”颜亦冰觉得身体的重心已经到了前方，连忙抓住了扶手。
“亦冰，你没事吧？”小臻担忧的扶着她，眼神慌张起来。
“我有什么事。我回去了。自己的事要自己解决。”心痛的她想要弯下腰去。她在笑，却自己知道疼痛有多难耐。
颜亦冰忍着眼泪，踉跄的走着，小臻从后面抱住她：“亦冰，你不要这样，你不要不理我！”莫小臻的手紧紧箍着她。
颜亦冰抬头看着天空，一切如打在棉花上，无可奈何。她回头：“小臻，我想一个人静静，求你了，给我点尊严，好吗？”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她几乎就没在小臻面前发过火。
“你……”莫小臻呆呆的看着她，面容惊诧。
苗恒轩的全身都打湿了。他望着眼前抱在一起的两个女孩子，他有那么一霎问过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吗？
雨像一场洗礼，将所有冲刷。还冷眼旁观众生。
他望向颜亦冰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魅笑。雨水顺着他的头发留下来，一股股从额头上往下流。
颜亦冰不再理会身后的小臻，拉开了她的手，瞬间颜亦冰觉得好疲惫，虽然她不知道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但是，颜亦冰隐约觉得苗恒轩是带着目的接近她的。
雨水打在她身上她已经忘记了痛，酸涩的睁不开眼睛。
有什么难过，又何必难过。虽然在这个看似短短的时间里，她没有辩解，但是她觉得心里似乎有一把刀子在割一般。众所周知的表层下，是悠悠众口。即使想为自己辩解，又有什么效果？
原来是你，张宸。即使你知道了这一切，居然拿这个来报复。骗子，用贝壳来收买，却又用刀深深的扎人一刀。
信上说：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是，我一直那样深爱着你，我自己却并不知道，我爱的那个人原来是你。
正是这句话，让颜亦冰如掉深渊。
颜亦冰自己下了楼，将他们两人遗留在了那里。她回头就像电视剧里哀怨的女主角一样望着他们，雨丝绵绵，尽力的让脑海里的不安扫开。
膝盖处的伤口混合着雨水，刺痛起来。多久没有这样疼了？上一次疼的时候没有人安慰她，这次也一样，孤独无依。
每一层楼梯有十三阶，八层，几百阶的台阶，每一次都是煎熬。路过教室的时候，化学老师正在讲刚发下来的一套试卷。他站在讲台上唾沫横生，手舞足蹈，带着对这个课堂的热情，同学们在刷刷的记着笔记，他们的眼睛盯着试卷，像珍宝，难以放下。此刻，一切与她无关。她甚至不想走进教室接受他们目光的洗礼。
每一步都是像踩在软绵绵的地上，雨水打湿了衣服，她已经没有知觉。脑海里只有过去，怎么就走到了今天的地步，是不是就叫作茧自缚？嫩绿的树叶迎着风雨，频频点头，叶子的鲜绿，能掐出水来。槐花一串串挂在枝头，花舱里是吸多了的花蜜，白色的槐花带着一种馨香散发在雨里。
颜亦冰摸摸手机，已经是下午三点，已经上了一节课。人们眼中的颜亦冰是什么样子的？她真的难以想象。
人就是这样，当一个人粘着你的时候，你想甩开，当他不再来的时候，你又开始想起他，就像电话，颜亦冰竟然希望张宸再次打来，他欠他一个解释，手机却再也不亮了。
划开锁，输入密码，频幕上显示13个未接。多么讽刺！
这是颜亦冰记忆里最大的一场雨。铺天盖地的洒下来，未有一丝弱减的迹象。全身上下都淋透了，她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手指慢慢的划动联系人，看到陆小果的名字赫然显示着。她犹豫着，指甲盖住名字。
十指不沾阳春水，这句话和颜亦冰没有半点关系。她虽然是养尊处优，但是她喜欢做自己爱吃的食物，喜欢做给她爱的人吃，自然包括她的爸妈。
将号码拨出去的时候，颜亦冰心里忐忑不安。她思考以何理由来打这个电话，他是她的谁？颜亦冰对自己说，连这点苦都承受不了，怎么生存？她心里矛盾着，也盼望着。
最后还是挂了电话，没有理由，不想麻烦他。
发呆了片刻，感觉到手中的手机震动。陆小果打来了电话，颜亦冰机械的接了电话，脑袋里一片空白，连思考都忘了。
“喂……陆小果。”刚好一朵槐花落在了她的鼻尖上，凉凉的，酸涩的感觉灌进心里，嗓子都似乎酸涩了。
“亦冰，你怎么了？”颜亦冰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猜到他此时拧着眉毛对着电话喊她的名字。
“……”颜亦冰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沉默。
“亦冰，还在吗？你到底怎么了？”电话那方的陆小果焦急的问。
“陆小果，我疼。”颜亦冰觉得心脏处血流不止。
“你哪里疼？出意外了吗？”陆小果追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疼，我看不见自己在哪里，我听不到声音，我已经找不到我自己……我这里疼。”她指着自己的心脏，忘记了思考，对面的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心疼。
“亦冰……你在哭吗？”
“对不起，我打扰你了，你就当我没有打过电话。”颜亦冰有些后悔了。
“亦冰！你在哪里？我去找你。”陆小果央求她。
“不用了，我很好，我真的很好。”她已经在脑海里开始想挂电话了。
“你怎么这么固执！你以为挂了电话就会掩饰你的通话记录吗？让我知道你在哪里！”陆小果急切的说。
“我在学校，我真的很好。再见。”颜亦冰紧张的挂了电话后，漫无目的的走着，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才发现正是上课时间，保安不让人出去。这个时候的她，就像个没人要的孩子。她已经没有心思去上课了，就像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陆小果说，人生难得疯狂一次。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颜亦冰径直走到了高墙处，她绕到了院墙处学校那片阴暗的角落，很多学生从这里翻出校园去。墙角堆满了枯枝落叶，因为下雨，坑坑洼洼装满了积水。眼前的围墙那么高，抬头压下来的是乌恹恹的云层。从六岁起，颜亦冰便不像其他孩子一样调皮好动，更别说翻墙爬树。她双手抻着墙壁，靠着树干，脚踩在石头上，双臂利用玩双杠的技巧翻上了院墙。漫天的雨让她站在院墙上都看不清墙外的一切。就像重物落在地上一般，落在地面的那一刻，疼痛从腿部传来。她清楚的知道，心脏在落地的那一刻，狠狠的疼痛着。手肘被刮花了一些皮，血珠冒了出来。顿时像麻木了一样。
吃力的站起来，回头看着那一道校门，心里像得到了释放。
雨天原来还有种好处，可以藏住眼泪。
记得以前小臻会和颜亦冰抱怨这道校门将她们的青春隔在了两边，如今看着这校门，却没了快感。
（2）
颜亦冰做了多年的乖乖女，鼓起勇气从学校逃离的那一刻，是她体内的坏因子在作祟。
她在榕树下坐着，天际的雨才是此时的恩赐。一坐就是半个小时。她想过很多，想过关于这几年的一切。
“亦冰！”
她抬头便看见了拿着雨伞的陆小果。他的眉毛拧成了川字型。他急忙用伞遮住了她。雨水被阻隔在了伞檐外。断线的珠子，一滴滴往下落。她很勉强的向他挤出一个微笑。陆小果用手拨开她额头的发丝。
此时的她，被雨水淋得狼狈不堪。头发全湿了。以前陆小果说过，最喜欢长发的她。陆小果在刚才不顾一切逃出学校的时候，就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放手，不能让那个姑娘再离开他。
“陆小果，我冷！”明明是四月的天气，颜亦冰仿佛觉得是到了寒冬腊月。她双手抱着胳膊，双唇紧闭，嘴唇上有了淡淡的紫色。
她的泪水就像这雨水一样不断的往下落。她明明前几天就听见苗恒轩给别人打电话时的谈话。他说：“我会照着你说的做，只希望你要遵守承诺。她也会尝到应有的滋味。”当时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一阵疑惑。
“你不是一直都是公主吗？肯定不知道被人戏弄的感觉吧？”
“你当初不是挺勇敢的，以为自己可以瞒过所有人，以为逃避就是办法吗？”
“你就是一个胆小鬼！”
“……”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前几天她自己走在荷花池边，碰到那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女生对她满是不屑的挑衅话语。
回头将这些串联起来，前前后后，这些人，都是有预谋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她难堪。
颜亦冰以为现在全校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只会逃避的人。她只是想把这些伤口藏起来，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将它撕开？
大雨滂沱，此刻却安静的只剩下了她的呼吸声。
颜亦冰看着陆小果，心里所有的难受都抑制不住的往下流。
“我在这里。”他温柔的说。他蹲下身来，轻轻拍着她的背。以前颜亦冰总是讨厌下雨天。因为下雨天总是湿哒哒的，连心情的会变的很差。
他拍着她的背手慢慢停了下来，看着她胳膊上和膝盖上划下的伤口，紧紧咬了咬牙。
“亦冰，疼吗？”他温柔地问。
她连连摇头，颜亦冰知道他的到来给了她暂时的温暖。她觉得自己可耻的留恋着陆小果的温暖，却又不能将自己的防线拿下来，就只能和着雨水，将泪水藏起来。
“哭吧。”他终于将迟疑的双手揽住了颜亦冰，将她抱在了怀里。当他触碰到颜亦冰的时候，她起先有点抗拒，但那丝温暖让她沦陷。
她安静的任他抱着，贪婪的想要抓住那丝温暖。颜亦冰已经认识陆小果将近8个年头了，她看着这个让人头痛的少年，一步步的走向她，却一次次的将他的好意装作视而不见。
他露出细糯米牙齿向她笑的时候，他向她说喜欢她的时候，他说他在这里的时候……现在，他就在她的眼前。
颜亦冰讨厌吃糖，虽然甜，吃完过后，在舌苔上会衍生出一种苦涩，那种苦涩就像明明有一杯水打翻了，再也装不起来的绝望。即使她有低血糖，她还是固执的不要吃糖。
“你没有上课就来了吗？”颜亦冰问。颜亦冰的声音就像蚊子一般。她当时胡乱的就拨出了他的电话，又慌乱的挂掉电话，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急于要找到一个出口。
“我放不下你。好了，我带你走吧。你全身都淋湿了。”陆小果扶着她，另一只手打着伞。颜亦冰的腿上虚浮，直往下倾斜。陆小果的手抓住了她，牢牢的不放开。
他看看颜亦冰的脚，二话没说，把伞塞给她。将她的手从脖子绕到前方，身体微微下蹲，颜亦冰便被他托在了背上。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她的头歪在他的肩上，觉得很安心。雨声还是渐行渐远，颜亦冰觉得似乎看到了小时候。爸爸也是这样背着她，一直走着，走到前方。即使没有尽头。
“傻丫头，为什么要用别人来惩罚自己？”陆小果心疼的说。
“啪！”的一声响，伞掉到了地上。伞从颜亦冰手上掉了下去，晕晕乎乎中，她看不到，也听不到声响。陆小果看到翻了转的伞，紧张的偏头直喊她的名字。
“亦冰！亦冰！亦冰！……颜亦冰！”颜亦冰模糊中听到陆小果喊她。
“陆小果，我累了，你让我睡一会儿。”颜亦冰轻声说。
陆小果背着她，捡起了伞，艰难的用另一只手撑伞，他和她的身影没入了来往的打伞人群。
“阳光中风筝断了线
往事般落在我面前
那是谁忘了放风筝握紧一点
……
你笑着回到我眼前
让我像那风筝贴着天空的脸
让爱是今生不断的线”
那些年，颜亦冰喜欢听《等一个晴天》这首歌，默默的欣喜，她总会对自己说，只要时间过了，她们也许会回到原点。
一直都是她太天真，已经回不去了。
她的眼前真的一黑，全然看不见了。
“叔叔，你就让我进去吧。你看，她昏过去了。”颜亦冰迷迷糊糊的听见陆小果的声音，她还是在他的背上。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这个时候，他正在颜亦冰家小区外，她奇怪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家住在哪里的？
“陆小果，你放我下来吧。”她轻声说。
保安看到是颜亦冰，脸瞬间变了。他被颜亦冰的那副苍白样子吓到了。
“不好意思，我发生了点意外。”颜亦冰向保安颔首微笑表示抱歉。
从湿漉漉的包里拿出门卡，一瘸一拐的朝小区进去。陆小果连忙从后面赶上她，架着她的胳膊，扶着她往前走。雨后的空气，夹杂着丝丝凉意，小区的花园里所有都一碧如洗。路上的积水缓缓往下水道流去。
她没问他，他也自然不会说。陆小果这个傻瓜，默默做了很多，可惜颜亦冰一直都不知道。
走到家，苏阿姨不在，周一她要在晚上才回来。最近小臻的爸妈老是给她送营养套餐，顺带让颜亦冰也有了福利。
“你坐吧。”她说。
“你的腿？”陆小果问。
“以前落下的，你也知道。今天第一次做点刺激点的事，还又让它受伤了。”她微微一笑。她第一次受伤就是拜江沅沅所赐。
“那个，你可以帮我个忙吗？”颜亦冰小声的问。
陆小果的脸瞬间像红苹果一样，诧异的问：“怎么？”
“你看我这个样子，好丑。你可以去我房间帮我拿件裙子吗？”颜亦冰感觉难为情，心里挣扎了很久才怯怯的说。
“好的。”陆小果欣喜的说。
“上楼左转第三间。衣服在柜子里挂着。”颜亦冰刚刚说完，他已经往楼上跑去了。
陆小果几步跑上楼去，走进颜亦冰房间，一种熟悉的熏香味儿窜入鼻息。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房间相框墙上的那个相框，在许许多多的相框中，他唯独看到了那张。相框里，青涩的男孩侧面对着镜头，女孩刚好回头，女孩的眼睛里是一层不变的清澈，长黑的直发散在胸前。那是青春时候的记忆，此时却满满塞满了陆小果的心。
他第一次来她的房间，这里布置素雅，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屋子的左角放置着一个小型的白色书架。上面满是课外书，还专门放了几本古书。
因为颜亦冰等着他，他快速推开了衣橱的门。里面全是颜色偏淡雅的裙子。他随手拿了一件颜亦冰平时爱穿的白色百褶裙，他记得她喜欢穿白色。
陆小果突然觉得很幸福，要是以后她一直活在他的生活里，那将是他最大的幸福。
“如果你觉得无聊，就去书房看看书吧。楼上左转第二间。”颜亦冰接过裙子对陆小果说。
“不会的。”陆小果露出笑容，局促的把手放了放。
温热的水从花洒往下洒，一切都将过去，一切痛苦都会过去的。妈妈说，痛苦的时候，闭上眼睛，倒数三秒，睁开眼，还是有光明，那便不算痛苦，世界上有太多人连看到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颜亦冰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一、二、三，光明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