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石破天惊（十二）

坐在张鲁新买的宝马车上，王海用好奇的目光把整个车内打量了一遍，然后又看看穿着一身名牌服装、一边悠然的吹着口哨一边开车的张鲁，他的心里满满的感慨：在当时那个年代，在不算大也不能说小的勒布市，能有宝马车的人也有，但这些人不是大老板就是“富二代”抑或是“官二代”，像张鲁这样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有一辆可以代步的夏利车就算不错了，哪还敢奢望什么宝马？

但是，从和妻子谈恋爱到现在，自己从来没有拿正眼看过的小舅子张鲁却做到了。这要是放在三年前，即便是把他王海打昏然后再用凉水浇醒他也不会相信今天亲眼见到的这个事实。

“世事难料啊，人这种动物，真的……唉…..”想到这里，王海叹了口气，然后对着车窗外的倒车镜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无奈的摇摇头。

张鲁是妻子张梅唯一的弟弟，也是老丈人家唯一的一个男孩儿。由于从小娇生惯养再加上天生的调皮捣蛋，从小学到初中毕业，张鲁的考试没有一门及格过。凑凑活活读到初中毕业，连毕业证都没拿到手的王海在父亲的怒骂声中离开了学校，走后门进了当时的勒布机械厂，跟着一个师傅学习车工。那个时候，他刚刚15岁。

虽然上学不开窍，但对于车工这一行张鲁却天赋异禀。仅仅一年的时间，他便跟师傅学艺成功，单独顶岗，成了机械厂年龄最小、技术最好的车工“师傅”，并开始收比他年龄大了很多的徒弟。直到现在，已经更名为勒布市纺织机械设备有限责任公司的总经理和七、八个车间主任都曾是他的徒弟。那一年，他16岁，却拿着整个个机械厂第三高的工资。

在机械厂工作了10年，已经升职到车间主任的张鲁突然“神经病发作”，从机械厂辞职下海，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在勒布市当时最繁华的前进路开了一家专门经营奇石和各种玉器的店铺。那一年，他26岁，刚刚结婚两年并且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就在那一年，父母和他脱离了父子关系，妻子和他离婚改嫁，净身出户的张鲁从一个衣食无忧的“国家职工”变成了一个可怜的“流浪狗”，其处境比现在他的姐夫王海还可怜。

“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就在所有的人对张鲁冷眼相看，认为这个人就是一个“沙雕”的时候，张鲁却异军突起，凭借着一个小小的玉器店，在勒布市最高档的小区买了一套180平方米的房子，一辆在当时牛逼的不能再牛逼的摩托车。而今他又利用刚刚卖给李毅的那方奇石和平时的积蓄买了这辆在整个勒布市回头率百分之百的宝马车。这样的变化怎不让当了十几年国家干部却还骑着一辆破的除了铃铛不想那那都响的自行车满大街乱转的王海的羡慕和嫉妒？

“石来运转，这小子是沾了石头的光了。现在我会不会也能像这家伙一样……”想到这里，王海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暗暗的笑了一下。此时此刻的王海心里格外的兴奋，抬头望望面前的道路，眼前那灰色的路面突然变成了一张张红色的百元大钞……

白色的宝马车在大街上转了一圈，最后在勒布唯一一个别墅区的大门口停了下。

看看一边拔钥匙一边开门下车的张鲁，王海不解的问道：“咱不是去找杨凯吗？你把车停在这里干嘛？”

“找杨凯不去杨凯家去哪里？姐夫，你想啥呢？是不是坐在我的宝马车里不想下车啊？要不我拉着你再在勒布转两圈？”扶着车门，嘴里叼着香烟、脸上一脸坏笑的张鲁一边说话一边诡异的冲着王海挤挤眼睛。

“啊？杨凯在这里住啊？这可是整个勒布市最有名的富人区，这个别墅区住的可都是大老板，他杨凯……”

“姐夫，杨凯只是个羊倌，不是你所说的大老板，但在勒布，没有多少老板比杨凯叔有钱。毫不夸张的说，再等上几年，杨凯叔一定会成为整个勒布市最有钱的人。不信？走着瞧！”不等王海把话说完，张鲁便打断了他的话，一边对着王海说话，一边从后排座椅上拿起给杨凯买的礼物，率先向一家别墅的门口走去。

王海楞了一下，赶紧跟在张鲁的身后往前走。

按响门铃，王海和张鲁等着杨凯开门。这时，张鲁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附在王海的耳边悄声说道：“姐夫，等会儿见了杨老千万不要跟他讲我把‘国宝熊猫’那方石头卖给李毅李总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要提，知道了吧？”

“啊？为什么？你和杨老还有秘密啊？”王海不解的看着张鲁问道。

“哎呀，你就不要管这么多了，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否则后果很严重。这件事情等有机会了我再详细的讲给你听！”冲着王海跺跺脚，张鲁有些着急的说道。

王海默默的点点头，心里暗暗的嘀咕着：这小子秘密还真不少！

等了足足有五分钟，大门才慢慢的打开，只见一位满头白发但精神烁烁、一身便装却格外干净的老人站在门口，看看面前站着的张鲁微笑了一下：“你小子来前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害得我跟斗绊子的往外跑，我还以为是什么贵客呢，原来是你个混蛋玩意儿！”

说到这里，老人一甩袖子就往房子里走。

“叔，这还有一个人呢，你是没看见呢还是没有把这个人当人看？”见杨凯转身就走，张鲁几步走到他前面，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后的王海。

王海瞪着眼睛看看张鲁，恨不得冲上前去狠狠的给他两个耳光，但鉴于杨凯在，他只好忍了下来。

“哦？这位是......”听张鲁这么说，杨凯停下脚步看看站在原地一脸微笑的王海，然后又看着张鲁问道。

“杨老，我叫王海，是张鲁的姐夫。久闻您的大名，今日冒昧前来打扰，还请杨老原谅！”不等张鲁介绍，王海便向前走了几步，一边说话一边弯下腰，向杨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啊？您就是我们勒布市的风云人物王海呀？久仰，久仰！”看着王海伸过来的手，杨凯先是一愣，慌忙的在裤子上擦了擦手，然后一边说话一边握住王海的手。

“杨老，晚辈草莽之举落人笑柄，哪还是什么风云人物？让您见笑了！”王海知道杨凯说的什么意思，于是便不好意思的说道。

“唉，这是哪里话，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做的这件事，如果放到我这个老头子身上还真的不一定有这个胆量，快请，快请！”冲着王海摆摆手，杨凯一边说话一边拉着王海就往房子里走。

借着张鲁泡茶的机会，杨凯拿起茶台上的烟盒，抽出一支香烟递给王海，之后又拿起一支烟叼在嘴上。

王海见状，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帮杨店点上烟，然后用一双敬仰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位自己仰慕已久、被勒布人奉为传奇人物的老人。看着他慈眉善目，温文尔雅，一举一动中彰显出来的气质和内涵，王海禁不住暗暗的想：如果不知内情，有谁会相信面前这个人竟然是一个在戈壁滩上放了几十年羊的羊倌？

“前几天，我通过你的内弟张鲁和外界的一些传闻知道了你辞职下海的事情，并且决定专门从事赏石收藏。王先生，这件事是真的吗？”抽了口烟，坐在茶台后面那把古色古香的椅子上，杨凯一脸慈祥的看着王海问道。

王海笑了笑，然后冲着杨凯点点头：“杨老，这件事是真的。我原来是勒布市检察院的一名检察官，一个月前我向院里递交了辞呈。现在，我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一个喜欢石头的观赏石爱好者，您杨老的忠实粉丝。”

“哈哈哈哈，不愧是勒布市第一位在重点大学读过书的人，说话都让人欢喜。你是我的粉丝？还粉条呢！哈哈哈哈！”听完王海的话，杨凯竟然孩子似的开怀大笑起来。

“杨叔，你笑什么呀？知道什么叫粉丝吗？”看着杨凯开怀大笑的样子和脸上略显尴尬的王海，正在泡茶的张鲁赶紧说道：“我姐夫所说的粉丝可不是你平时炖白菜用的那种粉丝。他的英文叫fans，是一个汉语词语，意思是崇拜某明星、艺人的一种群体。我姐夫的意思是......”

“专心泡你的茶，哪来的这么多废话？我虽然老了，但‘粉丝’是个什么意思还是知道的，用得着你解释？”不等张鲁把话说完，杨凯便打断了他的话，并挥手在他的头上拍了两下。

“哈哈哈哈哈！”杨凯的话和张鲁有些夸张的捂着头的样子，把王海和杨凯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王先生，据我所知，您应该是咱们勒布市第一个大学生，而且是在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毕业后本应留在大城市当教授的，后来因为您父亲因工受伤才回到了勒布。但回来后一直在检察院任职，还是个科长。这突然辞职下海，要做这没有任何名堂的捡石头生意。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啊？”笑声过后，杨凯接过张鲁递过来的茶壶，一边给王海倒茶一边好奇的问道。

“唉，杨老，一言难尽啊！”端起茶盅抿了口茶，王海苦笑了一下，然后把在单位里受到的委屈一股脑儿告诉给了杨凯。虽然他和杨凯是第一次见面，但凭第一印象，他觉得面前的这位老人是一个可以推心置腹谈话、值得自己信任的人。所以，在讲起自己这些伤心事的时候，王海毫无保留，大有一吐为快的感觉。

冲着王海点点头，杨凯轻声叹了口气，然后看着王海说道：“你的处境确实让人唏嘘，做出的辞职决定也不能说不正确，但是，世间三百六十行，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玩观赏石这个算不上行当的行当？是原来就对这方面有过研究还是因为受到了什么启发而产生了兴趣？要知道，凭借你的学识和能力，在勒布市找一份年薪几万元甚至十几万元的工作并不难啊！”

听完杨凯的话，王海抬头看看一直躲在老人家身后拿着一方石头摆弄着玩的张鲁，见张鲁正冲着自己挤眼睛，于是便笑着对杨凯说道：“杨老，您德高望重，一直是我王海敬仰的人。所以，在您的面前，我王海不敢有一句谎言。说实话，在辞职之前，我几乎没有接触过观赏石，甚至不知道观赏石为何物。但我可以负责人的说，我的决定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

“哦？这就怪了，说来听听！”听了王海的话，杨凯冲着他一笑，然后探着身子往王海身边挪了挪，饶有兴趣的等待着王海接下来的话。

“杨老，我的小舅子是您的徒弟，他的家里有多少观赏石您是清楚的。我们两家是亲戚，互相之间的来往肯定不少。所以，在他的耳闻目染之下，我开始注意观赏石，特别是咱们勒布的特有观赏石——厄河石。在做出辞职决定并下决心做奇石收藏这件事之前，我查阅了大量的历史资料。看过这些资料以后，我大吃一惊，我们名不见传的勒布市原来竟是一个观赏石的天堂，是老天爷赐予我们的一个天然宝藏！杨老，您说我能不激动吗？”话说到这里，王海激动的站了起来，一副傲娇的样子看着杨凯。

“坐下，坐下慢慢说！我到想听听，你这个一天石头都没有玩过的人在厄河石方面有什么发现！”冲着王海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杨凯一边说一边回头看看张鲁：“小子，坐到前面来，听你姐夫给咱们上课。人家是大学问家，一定能讲得出咱们不知道的东西！”

“好的，好的！”冲着杨凯点点头，张鲁把身下的凳子往前挪了，然后借着杨凯低头拿烟的机会冲着王海挤挤眼睛。

王海当然明白小舅子眼神里的意思，但他并没有理会，而是转身坐在凳子上，先是喝了一口茶，然后迎着杨凯紧紧盯着自己的目光从容的说道：“在远古时期，勒布市是古丝绸之路的必经要道，厄河石更是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留下了无数个动人的故事和历史痕迹。厄河石种类繁多，它有水墨画、条纹石、菊花石、文字石、画面石、古生物化石、矿物晶体、硅化木、风砺石、烫画石、补丁石、东陵玉、五彩玉石、大理石、玛瑙石、红宝石、蛇纹岩玉等等。比如说水墨画石，水墨画石是厄河和勒布山罕见的河卵石，石头底色为灰白色，石头上面有黑色线条和墨色，石质细腻光滑，画面独特，水洗度很好，一方水墨画奇石就犹如国画大师手下的一幅出神入化的杰作。还有我们的条纹石，这种石头色彩丰富，质地坚硬，石表光泽细腻，手感柔和，有着与和田玉相仿的润度。我咋一本杂志上看过一方厄河石，名字叫做《江山如画》，这方作品有着千山万壑崇山峻岭的气势，外廓饱满，有三种颜色的区分，形成了形成了层次分明的立体感。山色景致大气独尊，恢弘震撼，画意到位，彰显出了中国画的神韵……”

“姐夫，你等会儿！”正当王海滔滔不绝、讲兴正浓的时候，坐在一旁的张鲁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在哪本杂志上看到过这方石头？”

“在一本叫做《尚石》的杂志上，好像是一本新疆出版的，专门宣传观赏石的杂志。怎么了？”看看瞪着像牛眼一样大的眼睛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小舅子，王海不解的问道。

“这方石头就是我的石头，现在就在楼上的宝笼里放着。怎么，想不想一睹芳容啊？”冲着王海挤挤眼睛，杨凯笑的像个孩子。从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很喜欢王海的。

“想啊，太想了！杨老，你真的太好了！”听了杨凯的话，王海惊喜的站起身来一把拉住杨凯的衣袖，像个孩子似的摇摆着。

“走，让你开开眼，知道一下什么叫精品观赏石！”杨凯一边说一边拉着王海的手往二楼走。

跟在杨凯身后的张鲁有些吃惊了，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在心里暗暗的嘀咕：杨叔今天怎么了？从来不轻易让外人进的二楼这个小展厅怎么会对第一次见面的王海如此大方？不会是看他是我姐夫的面子吧？

张鲁想多了。多年以后证明，虽然是杨凯把王海带进了观赏石收藏这个圈子，并给他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但同时也是他把王海带上了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