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往生湖

一饷贪欢，喝醉的人悲欢难辨。人尽黄昏处，孤影天涯归，有的人不需要说再见。天明的时候我们兵三路。将暮照的话传达给穆青华以及告诉她穆青虞的下落后我启程去苁蓉，继续寻找回家的路。穆青华伤还没好，但是依旧打算去救穆青虞，慕容光深自然是跟在她左右的。至于成三，他则是回归他丐帮堂主的生活，晒晒太阳，喝喝酒。

一路北上，一个人的旅途起初还不适应，但是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不知不觉夏天已经过半，越是往北，沿途的景致也就越是荒凉。年逢干旱，河流干涸，大片大片龟裂的土地横亘在天地之间，放眼望去，到处是到处是饿死的饥民。太阳毒辣地炙烤着大地，只感觉得到天旋地转的眩晕，嘴唇干裂得厉害，我带的干粮和水早就所剩无几，不到关键时刻还不能用。一开始带着的马匹早就换成了食物跟水。休息了半天，恢复了一些体力，才站起来，后颈一阵钝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一醒！醒一醒！”有声音一直在耳边萦绕，偏偏要把我从睡梦中叫醒。睁不开眼睛，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真想像这样睡下去。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像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完成，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忽然脸颊一疼，我整个人都醒了。

一个女孩端详着我的脸：“你终于醒了啊！打那么多下你都没反应，我还以为你死了。真是的，打得我的手都疼了……”

“还真对不起你了。”刚说话我就后悔了，嗓子干涩得厉害，像是塞了一把沙子在喉咙里，硌得生疼。

小姑娘元气很足，小嘴一张一合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我有点担心她的嗓子：“你嗓子不干么？”

小姑娘眼睛一亮：“干啊，你有水？”

我……还真有，毕竟她差不多算是救了我一命，我朝着背后的包袱摸去：“啊！我的干粮和水！”

小姑娘一幅“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泄气地说：“别喊了，留着力气吧，准是被搜走了。留着命就不错了。”

“什么意思？”我纳闷。

“你以为我们现在在哪里？”小姑娘重新坐回去。

我四下看了看，我们现在在一间小屋里简单地铺了些干草，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房间开了天窗，所以也不算黑，但关键是，这个房间没有门！连一条门缝也没有！

小姑娘抱住自己的膝盖：“你包袱里有食物和水，所以我们应该还可以活一阵子。对了，你还剩多少食物和水？”

“没多少……”

“……那我们就活不了多久了。等他们没吃的了，剩下的就是我们。”

我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吃人？虽然也听说过在灾荒年代有人不得已吃人，但真正自己遇上了，真正自己变成了别人口中的食物，怎么可能以平常心对待？在房间里摸索了半天还是什么出口都没找到，又没吃东西，累得整个人躺在地板上。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从天窗看出去就能看到满天的繁星。

“喂，你还能说话么？”小姑娘突然开口，毕竟还只是个小姑娘，难免害怕想要找个人说话。我害怕的时候也是。

我“嗯”了一声。

“我叫戚淮西，家在苁蓉，你呢？”

“玉容，京师过来的。”我言简意赅地回答。

“你还真奇怪，现在都是要逃出去的，你还不要命地北上做什么？”戚淮西凑近了些。

“我到苁蓉往生湖。”

“苁蓉是干旱最厉害的地方。有湖也早就干涸了，没人比我更清楚，你说的那个往生湖，我们当地人说那湖有灵性，喝了往生湖的水，可以长命百岁呢！”戚淮西舔了舔嘴唇，无比骄傲地说。

我的心却是瞬间冰凉了下去。往生湖干涸了？意思是我回不去了么？青鱼，你还等得了我么？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戚淮西不满地指责我的走神。

“你确定往生湖真的干涸了么？”我猛地站了起来。

戚淮西被吓一跳，捂着心口瞪着我：“要是往生湖不干，我戚家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她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又怎么会被狠心的哥哥一个馒头买到这种地方来？”

看着这样的她，我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拍了拍她的肩。

“我们一定能离开这个地方，一定能活得好好的。”我凑过去，附耳在戚淮西耳边说了一番话。

生死一线也好，我都要去试一试。

戚淮西哭累了就睡着了，我一个人对着空空的墙壁发呆。藏在靴子里面的匕首还在，身份证之类的东西也没丢，还有希望，一定还有什么办法，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整个房间都轰隆隆震动，接着墙壁裂开一条缝，两个个高大的身影侧身走了进来。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戚淮西在不远处缩成一团，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来人“咦”了一声，骂了声脏话，抬脚试探般踢了踢我，用力还不小，我咬着牙不敢动，等到其中一个走近来探我的脉搏的时候，我突然一跃而起，藏在手心的匕首朝着他的脖子划去。

戚淮西也在这时候突然动起来，她手里的簪子没头没脑地朝着另一个人扎去，但没扎到要害，那人恼怒地一巴掌还击，将戚淮西直接打飞出去。我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两人合力这才将匕首送进了他的胸膛。

做完这些，我们两个倒在地上喘粗气。戚淮西双手沾满了血，她一直在颤抖，梦呓一般重复：“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就会死。”这话几乎是说给我听，也是说给我自己听。把匕首收回来的时候我的手一直在抖，差点扎到我自己，也亏得这匕首锋利无比，不然就靠我跟戚淮西两个菜鸟，还不知道会怎么死呢。深呼吸几口气，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把进来的两个人的衣服剥下来，一套丢给戚淮西，一套自己穿上。剥下来的其中一套衣服里面有半个发硬的窝窝头，我将它掰成两半跟戚淮西分了，咬了一小口，实在干得咽不下去，只好又塞回怀里。将匕首重新握回手心，这才小心翼翼朝着裂开的墙缝走去。

“你休想丢下我一个人走掉。”戚淮西从后面拉住了我。

我好气又好笑地督促她换了衣服，两人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我们出奇的好运气，外面一个人也没有，连尸体也没剩下，只有干瘦的乌鸦在空中盘旋，越发显得天地荒凉。我们逃出来的贼窝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民房，不作他想，我们在贼窝一阵乱翻，找到了一些水，还有一些没用的金银，戚淮西捡了一些轻便的打算打包带走，而我啃了几口窝头，实在动不了，索性找了个不打眼的地方躺下来睡觉保存体力，也好在天黑后继续赶路。

我还是打算去苁蓉，就算只是去确认一下也好，戚淮西则打算南下去投奔京师的一个远方亲戚，我们只好分道扬镳。戚淮西虽然看起来相当狼狈，但是她眼里迸发着坚定和倔强的光彩。她说：“玉容，你要是个男的我肯定嫁给你。但是你是女的，我就只能先欠你一条命了，玉容，我会记得你！”

我挥挥手，我可是要回家的人，将不再与这个时代有任何的交集，没必要，没必要了。

路途越来越艰辛，几乎挪动一步都需要用掉毕生的力气，脑子里面嗡嗡作响，即使这样，我还是走到了苁蓉，戚淮西说的对，苁蓉只有一个往生湖，而且干涸了，巨大的裂缝像是伤口一样蜿蜒在地上。

我跌坐在地上，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