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凡碌

她看着它，它看着天花板。这是一个黑色的小房间，顶上是宽阔的天……天花板。它抖动着触须，扭曲着，腹足试探着碰了碰洞口。什么也没有，空气中卷过闷热的风，带着伤病的气息——二院所独有的。

它爬了出来，猛地又缩了回去，周围静谧，仿佛只剩下了最后一只生物。

一点点食物的香味若隐若现，它冲了出来。是的，没有人。

只有突然出现的两只巨大的晶亮眸子。

一只手忽然按住了它——它绝望地尖叫着。可没有用，反抗是无效的，对于力量和强权。

“顾妈，这里有一只！”凌陌手里拎着一根触须，触须上连着一只扭动着的虫子。

“拿来！今天收成倒是不错，要变天了嘛……”墙壁那头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凌陌小心地用捏着触须，向门口走去，时不时还使劲抖动一下——而那只虫子，发出阵阵哀鸣，触足乱舞，企图缠到凌陌的手上倒爬上来。黑黑的鳞片包裹着躯壳，两三只橙红色的小眼睛乱瞄乱转。

凌陌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触须，将手伸出内窗，那头很快有一只手伸来把虫子接了过去，一小包东西被悄悄塞进了凌陌手里。凌陌还未来得及把手缩回来，手臂上便重重地挨了一下。她感觉手一软，险之又险地抓住了小纸包，嗖的一下将手抽了回来。

“10047号，干什么！”一个声音在外面恶狠狠地咆哮道。

“大哥，这房间太小了，我闷得慌，伸手透个气。给您添麻烦了，下次不会了——”凌陌龇牙咧嘴地揉着手上刚显现出的被铁棍敲出来的红印，熟门熟路地装出一副改过自新、服服贴贴的样子。

“房间太小？手术室可宽敞极了！下次注意点！”

“哎哎，谢谢大哥。下次不敢了。”凌陌马上狗腿地跟了一句。

脚步声渐渐远了，隔壁顾妈的声音小声的响了起来：“陌啊，我给你塞了点药。你自个儿抹抹，被黑金的脚勾到了，可疼啦……”可她的声音马上被一阵尖锐的惨叫声打断了，随之是令人牙酸的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奇怪的是并没有吸引刚刚那个恶狠狠的声音。

“知道了，谢谢顾妈，您也小心。”凌陌轻轻回了一句，小心翼翼地撕开纸包，里面只有硬币大的药粉，已经结成了块，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凌陌拉起病号服的袖子，赫然显出她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小孔和长条状的伤疤。刚被打了一下的地方也微微的肿了起来。她倒了一点药粉在胳膊上，想了想，叹口气，又把那显然不够分量的药倒了回去。

这便是“好名”远扬的二院——陆地上最大的精神病院中的病号10047号的日常，同时也是所有一楼病号的日常。在雷雨季节前后，破旧的排污管道中阻挡不了虫子的冲击，地上会钻出形似潮虫和章鱼混合的奇怪生物。拳头大小，全身被甲，有着暗含毒素的触须和腹足。它的肉被某些黑饭店收购，因为卖相还不错，混起来也能卖个好价钱。二院的病号们便耐心蹲守，静候雷雨季节出动的虫子，抓住后再托“狱卒”（看护人员）拿出去卖。在经过重重回扣后，也能有那么指甲盖大的收益。于是这些虫子被称作“黑金”。

“黑”呢，从各个方面看都确实不错，可哪里来的这么便宜的“金”呢？

顾妈那边传来沉重的“砰砰”声，凌陌忍不住敲了敲墙壁，“顾妈你小心点。”

只响起了一阵低沉的笑声。

病号们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向狱卒们做交易，可只有顾妈懂得如何撬开黑金的硬壳，完整的掏出肉且避开毒囊。狱卒们都不愿意接过张牙舞爪的黑金，黑店老板们也不愿意收购有缺口的黑金肉，所以大家只能选择把黑金传给顾妈，让她统一与狱卒们交易。而语狱卒们也不过装模作样的拿铁棍敲手，骂两声，便也歇了。

唯一值得感激的，便是二院领导层似乎默许了病号们这笔额外收入，没有夺走他们最后的“温饱”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