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情深不改
选妃之日一天天近了，苏宁声整日神思不属，焦虑不已。
每年九月中旬，皇后和后宫其他位份高的妃嫔安排，将会安排给年龄到了的各个皇子选妃，不论身份高低，凡是上梁国年满十四岁未出阁的女子皆必须要参加。不过，说是不论身份，其实身份是个重大因素，比如官家女儿和平民女子相比，前者可直接入宫面见各宫娘娘，而后者则必须先进行初选、复选和终选三轮严格的筛选，才貌双全者方有资格与官家的千金小姐们一起入宫。然后，皇后与四大妃嫔择优而选，由她们把过关的才有机会见到各位皇子。
选妃前一日，日暮十分，苏宁声偷偷出了一趟苏府。人流稀少的街道上，青油毡布马车缓缓前行，淅淅沥沥的雨像透明的丝线，连绵不绝，在空中织就了一张极薄的网，于昏暗的暮色下，显得又灰又蓝。车内的人轻轻挑起帘子，支着脑袋目不转睛，似乎在走神。素素看着苏宁声，秀眉不禁越蹙越紧，这一个月来，小姐的脸上就没再有过笑容。小姐真的极不情愿入宫的，所以宁愿回过头来找景王相助。
为了不引人注目，马车在距离景王府有一段距离的拐角处便停了下来。素素先下了车，打好伞，静默地陪着苏宁声徒步往王府走去。
素素去敲门，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小厮，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素素，又伸长脖子望了远处的苏宁声一眼，心下疑惑，怎么好端端的有两个美人上门来？是哪家的千金吗？但若是千金小姐，连护卫都不带，怎么单只带了一个丫头？
小厮不是太愿意去通报，直到素素摸出一袋银子递过去，他才喜滋滋地去了，说是要先知会管家，再由管家去通报王爷。
门又关上了，小厮去了许久，大门仍然没有动静。雨还是下个不停，苏宁声和素素两人站在狭小的油纸伞下，衣裳已经湿了一片。
半年多以前，装病狠心伤害安长临，已经是万分对不住他，如今厚着脸皮回过头来求他，实属迫不得已，苏宁声在想，若是当初她嫁入了景王府，今日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心之事，更不会有回头之举，或许冥冥之中，不管体内的灵魂是谁，“苏宁声”和安长临这两个人早就注定了无法断绝联系。
大门嘎吱一声打开，景王身穿月白色长袍缓缓走出，温融的俊脸上夹杂着欣喜和惊讶，他看见细雨中，苏宁声凝眸望着这边，她身着一袭胭脂红裙，长发垂在双肩，未施脂粉的脸没有血色，眉间锁着深深的忧愁。安长临的心突然像是被刺了一刀，他甚至顾不及撑伞，连忙踱步奔了出去。
“声儿，你怎么来了？”他其实想说的是：好久不见了！去年从苏府走后，安长临忍受着痛苦与煎熬，没有再去见苏宁声，他以为，这辈子她都不会来见他了。
苏宁声睁着清丽的眸子，心下愧疚与不安交加，抿着唇半晌没有说出话，她曾伤他，骗他，拒他，她有什么脸面来求他呢？
“声儿，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苏宁声屈膝福身，低声道：“求王爷相救！”
安长临上前一步，伸了手想去扶苏宁声，却忽然僵在空中一瞬，自他成亲之后，苏宁声便一直排斥他的靠近，为了尊重她的意愿，他又慢慢地将手收了回去。他尽量把语气平静下来：“出了何事，让你这个时辰了还冒着雨来寻我？”
这时，雨已经渐渐停了，素素收了伞，静静退到了一旁。苏宁声道出了太子要纳她为侧妃的事，安长临闻言心中一惊，太子竟然要选声儿入东宫？绝不可以！
苏宁声问：“王爷，你还愿意娶声儿为妃么？”当初装病不嫁给安长临，与如今想方设法不入宫其实如出一辙，都是不愿认命，不愿失去自由，然而，现下的情境，她已经没得选择，相较之下，嫁入景王府总比入宫要好得多，毕竟，王府的环境比皇宫要单纯，江云倾更不会像东宫那些妃子那样工于心计，勾心斗角，只是这么做，最对不起的人恰恰是江云倾。
安长临愣了一愣，随即欣喜若狂，双手下意识地抓住苏宁声的肩膀：“声儿，你是说，你愿意……”
苏宁声点点头，刚想要说什么，整个人就被紧紧拥抱住了。她震撼，感动，愧疚，安长临竟然一点都不介意之前的一切吗？她给他的痛苦，他就这么抛开了？这一刻，苏宁声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以前的苏宁声会如此深爱这个人。
于安长临而言，用此前十倍的痛楚来换此刻的欢喜，那都是值得的。虽然他很清楚，苏宁声是走投无路之际来找他，答应嫁给他更是迫于无奈，但是，她能在这时候想到他，他已经知足，况且，他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太子把她抢走。
靠在安长临的怀中，苏宁声不禁生起一种久违的熟悉感，稍稍觉得安心了一些。
这一夜，苏宁声几乎没有怎么睡，她的心总是七上八下的消停不了，纵然一切有安长临在，但是，世事无常，谁都无法预知明天会发生什么，变故总是如影随形。
彻夜未眠的不只有苏宁声，安长临也一样。皇子们选妃，先后顺序是有讲究的，身份由高到低，年龄由长到幼，太子最长，又是东宫之主，自然第一位选妃，其次就是排行第三的景王安长临，然后排行第四的瑞王，第五的旭王……是以，要阻止太子选中苏宁声，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选妃之前，向陛下请求赐婚，陛下一旦应允，苏宁声便可在候选名单上除名，不再参加选妃。
才四更天，安长临便进了宫，守在皇帝的寝宫门前，直到天色大亮，一名勾着背的公公带着一干宫女和太监出来。
“哟~这不是景王爷吗，您怎么这么早就进宫来了？”
安长临忙说道：“本王有要紧事要见父皇，烦请公公通报一声！”
公公迟疑了一瞬，一脸为难的样子。“这……陛下现下正用早膳呢，一会子就要上朝，王爷何不等下朝再说？”
待下了朝，只怕事有变故，不能再等了，安长临正要继续说，却听有一小宫女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呼着粗气道：“王爷，不好了，茹妃娘娘旧疾复发了。”
“什么？”安长临脸色剧变，茹妃患有心病，身体素来不好，去年发过一次病，险些丧命，这令安长临至今心有余悸，“请太医了没有？”
“娘娘昏迷未醒，太医还在诊治。”
在这个档口，两边都耽误不得，安长临顿时陷入两难，停留片刻，最终转身往茹妃的寝宫而去。
一路上，安长临心情焦急，健步如飞。行至宫门口，几名宫女安安静静低眉顺目地守在主殿门前，出乎意料地，宫里甚是安静。安长临突然皱了皱眉头，不对，他一早进宫，根本没有人知道，那小宫女怎么就能找到沐心殿去了？除非……
安长临踱步进入寝殿，殿内没有伺候的宫女，也没有太医，只有一身着黎色长裙的妇人神色严肃地端坐在软榻上，正是茹妃。
“母妃，你……”安长临又惊又气，一时竟忘记了行礼。
茹妃看着他，冷哼一声：“怎么，你母妃安然无恙，就这么让你失望么？”
“母妃~”安长临满脸的无可奈何，他明白了，茹妃早就知道他今晨进宫，也知道他进宫所为何事，所以便谎称旧疾复发，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他面见陛下。
茹妃板着脸道：“如果你还认我这个母妃，就不要再插手那个女人的事。”
那个女人，指的自然是苏宁声，茹妃自从知晓自己的儿子倾心苏宁声，便一直不待见她，多番从中阻止两人来往，也曾语重心长地劝说安长临与苏宁声断绝关系，但任凭她怎么说，安长临都听不进去。
“母妃，我不能让声儿嫁给别人，更不能让她进宫。”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单纯善良的声儿，要如何在这样的地方存活？
茹妃闻言，气得身体都颤抖了起来：“临儿，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苏宁声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放不下？”
安长临没有回答，有什么好？自那桃花树下的一眼，他便爱上她，觉得她千好万好了。
“从小我便教育你，你不像其他皇子一样，有强大的母族势力，万事能忍则忍，不能忍的，咬牙吞血也要忍，否则就会给你我母子招来杀身之祸，这些你都忘了？”
安长临抿着唇，他没有忘，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是隐忍的，其他的兄弟可以展露自己的优秀才能，被人捧上天，得到父皇的夸赞，而他，为了不抢他们的风头，只能遮掩锋芒，故意表现得愚笨，结果得到的，当然是别人的嘲笑与轻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