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A市城西区，恶味被阳光的炙烤下闻起来更令人心烦，街道上黑色的，乳白的，透明的，一个个胶袋毫无边幅的被行人踩踏着，周围是路人肮脏的鞋印沾水后的黑恶色，阳光是鹅蛋黄色的，天是蓝色的，朱潆阮的心是缤纷的。眼睛，是冒着智慧的冷光，鄙夷的绿光，厌恶的蓝光，还有那丝丝愤怒，暴露在眼白的红色血丝。

“朱潆阮，跟你爸说对不起吧，这事就过了，我们就不提了，好不？”她三妈总爱直呼她其名，十六岁的朱潆阮抬头望着她，一身米白色的衬裙，外加暗黑色的披衣，五指抚着那令她骄傲的小腹，听爸说，是验过了，是男孩。朱潆阮双眸是紧盯着那隆得过分的肚子，或是过分隆起，原本深陷的肚脐都已凸出。朱潆阮的眼眸不知何时已挣得大大的，许是因为生气，稍稍染着粉红的手掌握得生紧生紧。

“不是说好了不生了吗？那这个野种叫什么！”人是太过年幼的，连同那张脸也是那透着稚气的，但随着冯荣华的惊呼声，她感觉有点恍惚了，宛如一盆冷水从她头上从上而下的浇下，麻的是脸，冷的是身，乱的是心，发昏的是脑子。

“啪！”脆耳的巴掌声响起，左边脸生疼，朱原雄很少用右手打她，右手的力道之重，朱原雄是知道的，不到最糟糕之时，都是用言语，抑或是左手教育她。她抬头望着朱原雄，她想看到他一丝的后悔，抑或是不安，小说都是这样写的，一个很疼自己的人，打自己时，都会这个表情的。

可是没有，朱原雄眼红面赤得瞪着朱潆阮，双唇紧抿，眉头也是紧蹙的，皱出一个川字。或许朱潆阮也不知，如今她的神色，也就是如此，这两父女，太像了。

朱潆阮莫名得想笑，然后她也笑了，冯荣华也害怕了，往朱原雄的身边靠了靠，捂着突兀的小腹的手，手指关节缩了缩，继而又舒开，再后来，还是畏缩在一团。故事的最后怎么发展，朱潆阮自己也忘了，就记得，她跑了出来，踏着拖鞋，长发凌乱得宛如一个疯子般，又宛如贞子般，穿着一身已洗得有些黄白的衣服，离开了家。

去了一个朋友留宿了几晚，朱原雄才把她接回去，她也是愿意回去的，寄人篱下，冷眼自当受个不少。

如今想起，朱潆阮不免有些感觉过往的自己有些可笑，人总是这样的，总觉得一刻钟前的自己的幼稚的，当下的自以为成熟，总会成为过后的幼稚。

孤儿院里的孩子很多，几乎城西区过三分之一的孩子都在这，城西区是A市的贫民区，人们愈是穷，愈是要生孩子，旧观念总不能改，就如她家里，富有时，生了三个，而后落魄时，尽剩下自己一个留在父亲身边，他觉得不够生气，继而又生了一个。或许每个已无事可成的中年男人都会这样，未雨绸缪，顾怜自爱。想着自己老去了，没人照料，想着自己死去了，没人送终。

她带来的新衣服，裤子，袜子，鞋子什么的很快被一劫而空，衣服什么的都是刚买的，出门前冯荣华交代朱潆阮替她儿子买衣服，故意让朱潆阮花自己的钱买，姨太太都有这种思想，想着自欺欺人别人会接受她，买了回去又嫌过于低贱，她答道“野种也就是这个货”，耳里萦绕的是冯荣华的吵嚷声，她却听不清了，也不在意了，反正她买衣服的本意就是想要给孤儿院的孩子，她喜欢这里，在这里，仿佛自己的灵魂也是洁白的，生命中的一颗颗黑粒都宛如在洗沥着，只是暂时的罢。在这里，自己会开心点，病也会好些，命，也能活的久些。

孩子是吵闹的，她私人的空想时间没维持多久就被一个小孩拉着。

“阮儿，我带你去看些好东西，嘘……”天真的孩子。

朱潆阮带着微笑，随了那个道不出姓名的孩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