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书网 勤书网
登录 | 注册

正在阅读> 天波悲歌> 章节目录> 第六章 师徒离别

选择阅读主题:

第六章 师徒离别

作者:三木杨 | 发布时间 | 2017-04-02 | 字数:5074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杨延嗣救驾有功,功过相抵,既往不咎;杨业教子无方,免去右领军卫大将军之职,举家迁往雄州,无有圣诏,永不回京。”

赵光义贴身的老太监宣读完圣旨,怀揣杨业打点的银两扬长而去。

天波府上下登时炸开了锅,五郎杨延德脾气最为暴躁,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舞起两柄板斧将院内的一株松柏拦腰斩断。

其他人亦无不心生抱怨。

杨业端坐在太师椅内,圣旨静静躺在桌角,触手可及,想他戎马一生,马革裹尸才是最终的归宿,这样的一种结果实在比死还要令他难受。

厅外艳阳高照。

杨业忽然感到意兴索然,轻唤一声杨洪,进来的却是杨延嗣。这昔日莽撞的少年好似一日间成熟了许多,怀抱一坛美酒,揭开封泥,为杨业满满倒上一碗,然后转身来到厅心跪下:“是七郎连累了爹,请爹责罚。”头颅深深垂到地面。

杨业一口饮尽碗中酒,吐出一口酒气,转而望向杨延嗣,脸上的沉郁化作淡淡的笑意:“再过两个月,七郎吃过你母亲为你煮的长寿面便是十八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爹爹也老了。”

杨延嗣抬起头,虎目含泪,哽咽道:“爹……”

杨业眉头微皱,不悦道:“我杨家儿郎从来流血不流泪,勿要做我最讨厌的妇孺之态。”随后温声道:“过来陪爹喝两杯。”

杨延嗣抹去泪水,陪着父亲连饮三碗酒。

杨延嗣道:“自始至终我们都是受害者,爹为何不告发潘仁美与辽人勾结之事?”

杨业沉吟道:“你斩杀潘豹乃众人亲眼所见,根本无从抵赖,明面上讲,潘家才是受害者,我们则是罪大恶极的凶手。而潘仁美与辽人勾结虽是事实,我们却无法拿出有力的证据。我若告发,只会纠扯不清,于亲疏上皇上肯定会偏向潘仁美,对方亦可趁机反咬一口,其结果便是我父子二人多加一条诬告朝廷命官的罪责。这官场上的对与错,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杨延嗣还要讲话,杨业道:“天色不早了,明日我们还要去雄州,去帮你母亲收拾行囊吧。”

杨延嗣退出客厅没多久,杨洪来报,王延龄、呼延赞、曹彬三人联袂来访。杨业出门迎接,院子里奴仆杂役搬运家当,人来人往。呼延赞还在门外,破锣般的嗓音震得人耳鼓生鸣:“老哥哥,俺老呼看你来啦!”跨进门来,与杨业来个深深的拥抱。

杨业内心感动,他已是戴罪之身,别人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只有这身居高位的粗鲁汉子待他仍是一片赤诚。

王延龄和曹斌似乎满怀心事,与杨业点头示意后便一言不发。杨业心知他二人绝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忙请三人客厅叙话。

四人落座。

王延龄微叹一口气,显得忧虑重重:“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吐蕃、西夏、辽国虎狼环伺,我大宋如履薄冰,令公这一走,无异于雪上加霜。”

杨业苦笑道:“我杨业何德何能承蒙丞相如此看重。皇上有诸位辅佐,大宋怎也不会落到最为糟糕的地步。”

呼延赞道:“不如我们一起进宫面圣,奏请皇上收回成命。”

杨业默然片晌,摇头道:“我父子二人能逃得性命已是天恩浩荡,如今皇上正为幽州烦心不已,若是过分逼迫,只会适得其反。”

曹彬突然道:“令公可知今天早上皇上已随军御驾亲征?随行的还有八王爷。”

杨业忽地站起来,失声道:“你们为何不阻止皇上?”

王延龄隐隐预感到事情不妙:“御驾亲征由潘仁美提议,又有潘素蓉吹枕边风,纵然我们出面阻止,只怕也无济于事。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杨业神色变幻,最终一声长叹:“幽州兵力空虚,辽人若取,易如反掌。为何会围而不攻?”

王延龄与曹彬终于色变,只有呼延赞仍是满头雾水。

杨业续道:“若我所料无误,我方援军定然是一路畅行无阻,长驱直入幽州,到时辽人只需重兵围困,再切断粮草补给和水源,那皇上就是瓮中……”讲到这里忽感对赵光义不敬,便住口不言。

呼延赞恍然大悟,接口道:“那皇上就是瓮中之鳖。他奶奶的,辽人好毒辣的计策。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追皇上回来。”

杨业摇头道:“皇上御驾亲征对士气有极大的鼓舞作用,若追回皇上,将造成军心不稳,这一仗不用打便已经败了。”

王延龄皱眉道:“辽人怎会算准了皇上会御驾亲征?”

杨业想起潘仁美,不禁暗暗懊悔,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将潘仁美与辽人勾结之事当众告发,纵使落得一个诬告的罪名,也能让赵光义潜意识里对潘仁美产生戒备,那今日说不定将是另一番局面,口中却道:“也许辽军的目标是我们那救援的五万精兵,只不过误打误撞下,皇上成了意外的收获。”

呼延赞破口大骂:“潘仁美这混账王八蛋,对军事一窍不通,偏爱逞能凑热闹,若是这次皇上有难,老子定拧下他的狗头。”

曹彬道:“我已派我儿曹玮贴身保护皇上,呼王爷又为此次粮草押运官,只比大军晚到幽州一天,也许皇上洪福齐天,能遇事呈祥。”

在座之人除呼延赞外都心如明镜,遇事呈祥只是安慰之言。试想若赵光义遇难,宋室必定大乱,那大宋离灭亡就剩下一步之遥。辽人正是看准了此点,所以才有了昨夜韩昌等人入皇宫行刺的事情发生。此次赵光义送上门去,谁敢担保他能安然无恙?

三人起身告辞,心情愈加的沉重。

翌日,天波府上下一行人浩浩荡荡迁往雄州,汴梁城百姓无不含泪挽留。

夜幕降临,楚卓轩卖掉顺手从皇宫牵来的链锤,得纹银二十两,欢天喜地返回到生活二十年的小山谷,拿出酒葫芦,放声大喊:“师父,卓轩回来了!”却并没有发现他那为老不尊的师父像往常一样出门迎接他的归来,而是阿黄冲出小院,围着他呜呜低鸣。

楚卓轩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匆忙走进茅屋,发现床上躺着一人。

楚卓轩颤抖着轻唤一声师父。

老道士面若死灰,气若游丝,无力地睁开眼睛,那眸子亦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大限将至,师父不行了。”

楚卓轩哽咽一声,仿佛散尽全身的力气,不支地跪坐下来:“师父休息两天就会没事的。”他自幼无父无母,老道士给了他人间至亲的温暖,又是指导他修行的恩师,他还未来得及报答,他便要离他而去,内心痛如刀绞。

伸手要为老道士把脉,老道士摇头道:“为师精通医理,纵有仙丹妙药也救不了师父的生命。生老病死天道循环,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生命是那样的艰难,又是那样的精彩,我已尝过这世间的酸甜苦辣,你不必为我悲伤。”长吁一口气:“只有一样,为师依然无法割舍,酒,酒呢?来,让为师品尝最后一口。”

楚卓轩咧嘴一笑,泪水滚滚而落,拔开酒塞,空气里弥漫浓郁的酒香。

老道士眼睛一亮,呼啦一下坐起来,一把夺过酒葫芦,仰头猛灌。

楚卓轩吓得瘫坐地上,愣愣地瞧着老道士一口气把一葫芦酒喝完,以为他回光返照,心里更加痛楚。

老道士随手把空葫芦丢到一旁,精气神十足,破口大骂:“这一葫芦酒师父等了整整四天,是否真的等我死了,留给我做祭品?”

楚卓轩这才知道被老道士给骗了,可恨他一把鼻涕一抹泪为他痛哭半天,不由气得额头青筋暴跳,指着老道士一时半晌讲不出一句话。

老道士怪眼一翻:“你让为师苦等这些时日,为师吓你一吓权当对你的惩罚,你不服气?”

楚卓轩胸中的憋屈化成一声怒吼,腾空冲破屋顶,顺手震断了椽子,整间茅屋坍塌下来。尘土飞扬中老道士抱头鼠窜,一边大声咒骂:“小兔崽子反了天,为师只讲了你几句,你便上房揭瓦,再罚你打一葫芦酒来。”

楚卓轩嘶声咆哮:“以后休想让我为你再流半滴眼泪!”

老道士怎料到楚卓轩反应这么强烈,不禁觉得拿自己的生命去捉弄他有些过分,再不管那倒塌的茅屋,忙赔笑道:“毛头小伙子火气怎会这么大?来,师父让你再看看那宝贝。”拉起楚卓轩去往后山。

楚卓轩怒气难消,自然知道老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自幼研习刀法,却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刃,一直以来都是那把破菜刀伴其左右。有一次老道士喝醉了酒,扯他去往后山,向他得意洋洋炫耀一柄通体漆黑、浑如生铁打造的厚背长刀。只一眼楚卓轩便对它生出一种奇异的情绪,此后央求老道士多次,至今未能得偿所愿,不过每当他心烦气闷,老道士总爱带他去往后山,让他过足眼瘾,心情不知不觉间便好了许多。今次老道士故技重施,楚卓轩心中不齿,偏偏管不住自己的两条腿子。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行至密林的深处,一座被藤蔓杂草覆盖的山洞出现在视野里。师徒二人拨开野草,内里却另有玄虚,这是一片极广阔的空间,似乎将整座山体都给掏空。在洞顶的位置垂落下一道光束,刚好照射到一座高大的祭坛。那祭坛六棱六角,由三只巨人石像肩扛而起,离地丈余,一条边角延伸出一条青石台阶,直达老道士二人脚下。

楚卓轩熟门熟路,率先拾阶而上,走到近处,祭坛正中斜插一柄牛头吞柄的厚背长刀,刀身漆黑如墨朴拙高古,阳光照射到上面不见丝毫反光,离远看似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老道士随后来到楚卓轩的身旁,探手搭上他的肩膀,感到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嘿然道:“喜欢吗?若是用两葫芦酒来交换,徒儿是否觉得划算?”

楚卓轩愕然望向老道士。

老道士哈哈一笑:“勿要做白日梦!”

楚卓轩气得牙根直痒。

老道士反手拔起厚背刀,挽出一个刀花,目光深注刀身,脸上的戏谑消失不见:“刀乃百兵之胆,兵仗遇之,无不屈者,亦是百兵中煞气最重的第一凶器。此刀由千余年前战国墨门巨子墨翟集齐数百门徒采集北海精金,历时数十年打造而成,名为止战,意为以暴制暴,以杀止戈。”说话间将刀身凑到楚卓轩眼前,让他瞧个仔细。

楚卓轩猴急去摸,老道士马上又缩回手来。眼看楚卓轩处于暴走的边缘,老道士一把将止战刀整个塞进楚卓轩怀里:“看在你那几滴眼泪的份上,今日师父索性大方些,让你拿去仔细把玩两日,记住勿要弄丢了。”

楚卓轩微微愣神,而后欣喜若狂,手握刀柄,昼阳藏精诀心随意动,止战刀蓦然豪芒绽放,一股灼热中蕴含一丝阴寒的杀气向外席卷狂飙,祭坛刹时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楚卓轩一声长笑,掠出洞外,祭坛这才轰然倒塌。身后山洞里传来老道士愤怒欲狂的咆哮:“小兔崽子你又欠老子一葫芦酒!”

楚卓轩心愿得偿,那晚抱着宝刀一直到深夜才平复心情安然沉睡。

翌日清晨,云梦山顶一声长啸冲达九霄。一名赤膊的青年男子在漫天狂舞的落叶中腾挪跳跃,手中的厚背长刀灌注灼热阳刚的真劲纵横捭阖,斩破空气引发隐隐的雷鸣,那惨烈的声势宛若千军万马对垒沙场,尸横遍野。忽然男子跃向高空,上升势头将尽,手中的厚背刀高举过头,迅速下坠,暴喝一声闪电劈下,而后身体高速旋转又横扫一刀,两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流交叉呈十字,先后命中六丈开外的一座巨岩。咔咔声中,大地颤动,巨岩上两条拳头宽的裂缝蜿蜒龟裂。

男子收刀而立,轻抚刀身,放声大笑:“好宝贝,你若跟着我,他日必将名传天下。”随后霍然转身,凌乱的长发配合他雄壮的体魄,这威武不可一世的青年男子不是楚卓轩,又能是谁?他珍而重之将这止战刀缚在身后,心中生出血肉相连的感觉,同时又暗感奇怪,老道士只要不外出云游,每次都会来这里指导他,今次怎会缺席?

带着疑惑,楚卓轩返回小山谷,里里外外搜寻一遍仍不见老道士的影子,最终在倒塌茅屋的边上发现一个厚厚的包裹。楚卓轩打开来看,掉落出一张白色的信笺,老道士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卓轩吾徒:为师本为北汉宗室之后,年轻之时家道中落,又遭逢人生巨变,遂看破红尘出家修行,至今已七十余载。本以为残生一了,草席铺卷,尘埃落定,然世事无常,昔年外出云游与你结下师徒之缘,人生至此已无憾矣。怎奈天有定数,徒呼奈何,前日心血来潮为你推算禄命,料你半生流离,多生杀戮,故想为你逆天改命,而事未开始便功亏一篑,才知天命不可违。今为师外出云游,留赠为师一生修行手札及半部《阴阳经》,盼你好自为之,边若需留字。

话有未尽,后面又加了一句,小兔崽子尽早打消你那吃遍天下的志向,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应当轰轰烈烈一场才不枉此生。他日再见,你若还这样不争气,老子便没你这不肖的徒弟。

以老道士出游的习惯,师徒二人纵有相见之日,也不知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楚卓轩心中怅然若失,抚摸手札,不自觉翻开了首页。

“修行,为实现灵魂的升华而对天地加诸自身枷锁的抗争。”字迹泛黄。

楚卓轩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翻阅,很快整个人的心神便完全沉入进去,至此他才真正的明白老道士在修行及武学上的伟大成就。

手札的内容包罗万象,横跨古今,既有游历的体悟心得,又有针对武学的剖析,初始让人不明所以,深思下去却有如醍醐灌顶之感。特别是一篇老道士自创的名为《金刚伏魔相》的武学,乃是对人类自身潜力发掘的一次大胆的尝试,发前人所未发,施展时竟能将一个人的体能瞬间强逼至极限,拥有莫测的威能。

楚卓轩贪婪地畅游在老道士广博无垠的武学海洋里,不知不觉已经日落西山,当他抬头望见天空隐现的繁星,才知自己连续奋战了四个时辰,以他充沛的体能亦感到一丝疲惫,本要闭目打坐,待养足了精神再继续研读,发现手札的最后几页夹杂了两张薄纸。上面尽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只一眼楚卓轩便认出,这正是《阴阳经》的下半部武学,名之为“玄幽九凝”。楚卓轩未将昼阳藏精诀修炼至阳极阴生的大成境界,故而还无法修习。

楚卓轩怔怔发了一会呆,将手札贴身收藏,第二天又将倒塌的茅屋修缮完毕,内里的家什按照记忆中的样子一一摆放,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