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扫墓

秋天总能感染出无数哀伤，所以秋天才会如此让人沉溺。还在下雨的早晨，田咲早起回去祭奠爷爷。而还在捂被窝的其他人，被突然到访的南宫寺吵闹着拖了起来。

张灵们一号早晨从猫之国回来就直接回镇远村，已经等了好几天的南宫寺连见都没见到张灵，跑去问周城御才风风火火的跑来。

一旁不耐烦的龙百尺是被迫来的。做为回礼，保护南宫寺是周城御给他的任务。虽然南宫寺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他还是不得不跟过来。

喜欢热闹的张家夫妇，当然不嫌人多。提前吃了早饭，一大群人便围成圈在宽阔的堂屋里摘早已晾干的花生。十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田咲坐车到市里再转车长途汽车，回到老家时已经下午五点。老家的屋子已经拆修成别墅租给了别人，田咲没留念什么，向村长讨要了些工具便去墓地。

天有些暗冷，安静的墓地露出渗人的碑影轮廓。普通人的话，绝对不敢这个时候来墓地。但田咲是阴阳师，要是出来鬼怪什么的，怕是鬼怪要害怕他。

墓地是在半山腰的平地森林里。村子人不多，墓碑大都是暗灰色，没有什么新碑，更别说在这种时候来扫墓的。田咲这么想着，却被突兀的一抹青烟吓得愣住脚步。

他来了。

田咲惊讶的表情慢慢被失落代替，疾步走向爷爷的墓碑，打扫干净的墓碑前燃烧着三根只有半截的青香，一束白色菊花斜靠着石碑底座。

十分钟，他才走了十分钟。

慌乱从田咲的眼睛里跳出来，睁大的眸子，快速扫视四周，祈求能看到什么。但空荡荡的墓地里，没有一丝生气，更没有人。

松开的手在花束要脱离时恢复握力，田咲抱着同一品种花站在墓前。他有些走神。

从来未想过，他们竟会有不得不分开的时候。小时候总是会把所有的事情看得那么简单，觉得一旦长大了就能变得无所不能。但事实上他想的太天真了。

天空又稀稀拉拉下起了雨，混合着墨色的云，最终变成混灰色与天际连成一片……

呆站许久，田咲终于在湿润的空气里，找到某人隐藏极好的气息。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见到了又能怎样。

这对话是他们两都能预见到的。

田咲放下工具和花束，整理一下衣服，一脸正经的看着已经被擦过的干净石碑。

“爷爷，我来看你了。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呵呵，今天来得有点晚，因为我去朋友家了。惊讶吧！我又交到新朋友了，不止一个哦。他们都很有意思……”田咲一五一十的报告着。同时也希望在不远墓碑后面的人能听到。

“……虽然还不能正常使用灵力，但是我也有好好……努力”田咲开始有些哽咽，但庆幸雨水很好的掩饰了某股热流。

如果有人因为某些关系从一个天才堕落成了凡人，那一定是人生中遇到了什么波折，而田咲也是直到他十二岁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遇到的第一个波折就是伏久。

过去至今记忆犹新，伏久那时候脸上的表情，明明扬起嘴角却笑得有些难堪。田咲觉得自己是了解伏久这个人的，虽然平时会做一些奇怪的举动，但是他终究是个理智的人，他有身为领导者的冷静和分寸，还有他不为人知的热情。这些本都是只属于田咲的小秘密。

所以当事情发生时，为什么会在那种显而易见的结果上，表现出了始料未及的表情？

有人说时间可以把伤口填满。三年多的时光灰烬试着尘封田咲的伤口，田咲以为自己的心会在时光流逝里渐渐痊愈，也会找到某个守护自己的人。尽管回忆肆虐，至少还可以用泪水来冲淡，冲淡有关你的一切。

没有名字就能回到以前，回到快乐吗？莫老师做不到，田咲也做不到。所以这突如奇来又在期待之中的“相遇”，就这么轻而易举狠狠撩开田咲伪装下的坚强。

“……那，那家伙还没有回来，但是你放心，我们会一起回家的。还有那个……还有那个……那个……”田咲紧扯住衣角，颤抖的牙齿紧咬着。他还想说很多很多，这六年，他有太多太多要告诉他的事。

不管是偶尔忘记自己目前是怎样的状态，还一味把注意力放在那远在天边的人身上。不管是越是醒悟到自己是怎样一种可笑的心情，就越是觉得惶惶不安。不管是回忆起过去的自己，发现没有那个人的世界，居然能空白的那么可怕。

田咲低下的头垂得很无力，打湿的头发滑落着一颗颗晶莹水珠。原来直到现在，还能哭得让心脏揪着抽搐。

男儿有泪不轻弹，田咲一直记得这句话，所以他从来不让任何人看到他流泪的样子。相比起以前，他已经不用捂着自己的嘴，就能把哭咽声扼杀在喉咙里。这，算不也是一种进步呢。

“你们都是傻瓜呢。”伏犽抱着头，看向坐靠在石碑后的伏久。伏犽看不到哥哥的表情，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看他们要保持这样子很久，伏犽便识趣的自己先离开。

杀手是不能表露自己真实感情的生物。在这个人面前，你还能不表露自己的真实感情吗？哥哥。

伏久是一个果断到极点的人，一旦确认目标便会毫不犹豫取其性命，这一直是他被家族看好的原因之一。可是面对田咲时，他居然只能选择逃避。他不敢越过那条线，只能站在安全线以外远远看着那个人，把所以情感收好，以换取更多在一起的时间。

如果不是朋友这种感情，不知道是在岁月流逝的哪一个阶段出现了错乱，就不会酿造出另外一种心情。

也许是出于对朋友的绝对信任，也许是出于对羁绊的渴望，也许是出于对习惯的依赖……所以当一切混合起来的时候，就变成了最复杂也最暧昧不清的另一种感情。

伏久不敢回头，他怕看到一张哭得让他心痛的脸。等一下，再等一下，马上就能又在一起了。

雨幕依旧漫天萧瑟，田咲只能隐隐感觉那气息渐渐远去。勇气不会随年龄的增长而增长，田咲还是跟十二岁时的自己一样，什么都做不了，连去阻止他离去的勇气都没有。

是没有勇气，还是在害怕听到“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是没有勇气，还是怕他离开时的背影？是没有勇气，还是害怕承认自己是孤单一个人？田咲问自己。

当田咲鼓足勇气抬头回望，空空的墓地里死一般的沉默在雨帘里。狠狠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甩开。转身，大步离去。

雨滴是连接天空与大地的唯一一条线，沿着一条线，是否就能十指相扣，感受彼此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