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夜入廪丘
兖州、青州、徐州、扬州四州自北而南，横跨黄河、淮河、长江三条大河。
泰始五年夏秋之际，连续一个月的大雨自南向北的呼啸而去，造成了四州之境内百年一遇的洪水大灾，处处可见千里泽国，遍地都是举家西迁的难民，饿殍遍野，生灵涂炭，一派末世景象。
兖州之内有兖水，作为黄河东入大海的毕竟之地，故称兖州。兖州下辖六座大城，廪丘、东平、高平、济阴、济北、任城。廪丘作为兖州治所所在，此时城内处在极为紧张混乱之中，失去田宅的流民涌入廪丘城，使得廪丘城人满为患。
瓢泼大雨打在廪丘城中临时搭建起一排排帐篷棚顶，劈啪作响，帐篷之内蜷曲着一堆堆体无完衫的灾民，还有一些灾民聚集在临时升起的篝火之旁烤着火，深秋的雨夜给格阴冷萧条。
能挤进帐篷的灾民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因为后续进城的灾民只能在街面屋檐之下、大树之下躲雨，寒风瑟瑟之中，一个个露出麻木的神情。
一支十余人的队伍，皆是披着斗笠，冒雨前行，来到廪丘城西城门门口。众人勒马住行，队伍中一人滚落下马，径直朝城门口行去，操着蜀地口音与守门兵丁协商夜间进城的事宜。
操着蜀地口音的男子正是陆成，此次李元作为督抚四州水患的副使，将陆成与陈立、老神仙等六人带在了身边。
随行张华的有两名护卫加上两个笔帖式。
守城兵丁显然没有同意陆成的交涉，理由很简单，夜间想入城除了兖州牧田章的手谕，什么都不好使。
陆成有些生气，但一想起连日来，张华大人都要求微服私访，不允许公开身份的要求，也就没有发作，从袖中掏出一定足有十两的银锭，在守门兵丁面前一晃，并随手将守门兵丁拉到一处，自然的塞进了其手中道：“和兄弟们商量一下，放我等进城，我们乃是商旅，不是歹人。这银两全切给各位兄弟买些酒食。”
守门兵丁手握还有余温的沉甸甸的银两，显然有些意动，于是在城门上取下一支火把，走到张华、李元面前。
雨水砸在火把之上，嗤嗤作响，所幸没有扑灭火光。
兵丁借助微弱的火光在张华等人面上一一照去，见来人有的一身儒雅之气，有的潇洒不已，都很不凡，但可以肯定，不是凶煞恶煞的匪徒。
兵丁看完众人，走到城门之下，将其他三人合拢在一处，商量了片刻后。
这名兵丁对着陆成喊道：“叫你的人快一点，不要声张。”说完便打开了城门。
陆成上前立在一旁，张华、李元等人鱼贯而入，陆成最后一个穿过城门。
随着城门再次合拢，李元吩咐陆成道：“速去打听一番，看看哪家客栈还有空房。”
陆成和陈立二人冒雨前去，钻进了街面之中。
一行人立在城门门口，一眼望去，东一处、西一撮的流民望向自己，心中皆是叹了一口气。
张华道：“李将军，一路行来，没有见到一名官员在外赈灾，安抚流民，修缮河堤，难不成都躲了起来？”
李元接茬道：“我看八成是。”
张华有些惆怅的道：“我朝新立，朝野之中依然这般散漫，好逸恶劳，这可如何是好？”
李元也是感同身受，而且知道的比张华更多，至于其中缘由就是自己曾经在黄沙狱中的离奇经历有很大关系，只是太过匪夷所思，不能与他人言。
“新立之朝与新成一家一般，重在勤俭持家，艰苦度日，一改前朝骄奢淫逸之风才是正道，我看当今陛下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提倡节俭，就连宫中牵牛的丝线都换成了麻绳，陛下自己也是麻衣在身的勤勉处事，想必这天下之人必受陛下的感染，一改恶习的。”李元悠悠道。
张华见李元竟有如此见识，心中对李元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叹道：“但愿如此吧，我们做臣子的更要体会陛下的良苦用心，为推行我朝德华之政尽心尽力才是，只是眼下这赈灾之事，张某惭愧，真不知从何处着手了？”
李元深知张华自谦，想考校自己，便道：“这赈灾首在安置灾民，以防心怀不轨之人利用灾民的怨气犯上作乱，其次是修缮河堤，解决灾民后顾之忧，等洪水退去自然反乡，再次就是恢复生产，督促农事，使得黎民百姓能安居乐业。但所有的这些都离不开一个钱字，有了钱才能办事，没了钱什么事都办不了。”
张华闻言点了点头道：“李大人所言极是，但我朝贿赂成风，连禁卫城门的兵丁为了区区十两银子都敢冒大不违，钱再多，也只能跑进达官显贵的腰包之中，所以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字，人心正，才能化腐朽为神奇啊。”
李元故作受教模样，拱了拱手道：“张大人金玉良言，李某获益匪浅啊。”
张华却道：“张某所言太过理想化了，真正能办成事的话，还要李将军所说的钱字上来，所以当务之急，就是筹钱，听闻李将军在筹钱赈灾一事上是行家里手，此次东行赈灾还有多多仰仗你啊。”
李元笑道：“在下那点伎俩都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上不了台面，但只要张大人有所差遣，在下定会不辞劳苦的将差事给办好的。”
张华微微一笑道：“好，只要李将军这句话就行，我们一文一武，就来会会这些地方上的显贵。”
二人正在闲聊之时，陆成和陈立已经赶了回来，陆成道：“禀两位大人，城内的客栈基本上都已经客满，唯有最大的一家名为蓬来居的客栈好似被人包了场子，里面还有很多空房，只是要想在蓬来居落脚，估计还要费一番周折才行。”
李元摆了摆手，道：“前面带路。”
陆成知道李元已经打定了注意要入住蓬来居，便是咧嘴一笑，因为自己深知，只要被李元打上注意的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一行人穿街过巷，来到蓬来居客栈之前。
门口立着四尊铁塔一般的护卫，那些避雨的灾民都是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陆成上前一步，走到台阶之上，朝里面喊道：“把你们掌柜的交出来，我家老爷要住店。”
四名护卫胡了一眼陆成，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伸手掏胸抓住陆成的衣领道：“三更半夜大呼小叫什么，蓬来居已经被我家老爷包了场子，识相的快滚蛋另寻他出投店，不然有你们一顿好打。”
陆成脖子一硬，青筋在额头上跳动，操手将大汉封住自己衣领的打手隔开，冷冷道：“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外面这么多灾民无处安身，你们确实包了场子，不让人进，太也霸道了一些吧。”
话音未落，陈、李、张、黄四人便冲上了台阶，和四名大汉拉扯起来，陆成与四人都是衙役铺快出身，与泼皮无懒打惯了交道，对四名大汉那是一点不犯怵。
门口的嘈杂之声显然是惊动了蓬来居里面之人，只见有两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人大吼一声喝止了众人之间的纠缠，另一人施施然的踱出了大门，冷冷的打量着陆成等人，并越过陆成等人的头顶，打量着站在接下的李元和张华等人。
见张华一脸威严，李元不羁的风度，老神仙道骨仙风的模样，心中一阵狐疑，立马意识到这群人都是——朝天门的腿，不是凡角。
先前大吼之人准备再出声责问，被后面那人示意止住，那人双手微拱对着张华道：“在下王鹏，见过这位朋友，我家主人正在里面有要紧事，还望各位多多海涵，另投他处，所需银两包在王某身上。”
李元闻言微微一下，走上台阶。
陆成等人一见李元亲自出马，立即退到了一边。
李元从怀中取出一张千两银票递给了王鹏道：“这是一千两，你们挪挪地方，这蓬来居我们是非进不可了。”
王鹏眼冒冷光，看着李元。
李元像是看着蝼蚁一般的盯着王鹏。
就在尴尬之时，一声爽朗笑声在门内响起：“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既然贵客临门，所幸王某就做过人情，请各位到院中来，把酒言欢也是好的。”
李元循声望去，只见一名中年儒生踱步而出，笑盈盈的看着李元。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李元收回银两，笑道：“既然阁下有这般度量，在下先行谢过了，我们只想找个地方安顿一夜就行，至于把酒言欢的就免了。”
“那又何必？在下见各位仪表不凡，倾慕不已，斗胆结交一番诸位，交个朋友嘛。”中年儒生笑道。
李元回头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发的张华。
只见张华走上台阶，卸下斗笠和蓑衣，笑道：“既然阁下盛情相邀，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喝杯水酒，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一行人被请进了蓬来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