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逼走天涯

“机器猫”们刚吼叫着冲上来，小麻子却下来了，是一头栽下来的，怎么栽下来的？开“机器猫”的家伙们面面相觑，强拆队的其他成员们张着大嘴，不知所以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甚至都没人上前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明确，小麻子是不会无缘无故自己跳下来的。面对着离奇的一幕，强拆队队员们似乎形成了某种共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和躺在地上的小麻子保持着距离，若即若离。

到底是谭麻子的后代，不愧带有他强盗老爹天不怕地不怕的“优秀”基因。小麻子在地上哼唧半天之后，又站了起来。只有小麻子知道，他是被“草头黄”的板砖从翻斗里敲下来的。小麻子摸了摸被板砖砸的生疼的下巴，觉得奇怪，怎么就不肿呢？确定没有被板砖敲破相的小麻子，从机器猫的工具箱里抽出一大条撬棒，捏在手里，虎虎生风地朝哑巴走去。这次他发誓不会再给哑巴有任何得手的机会，他要找回丢掉的面子。被其威风感染了的马仔们也醒悟过来，个个壮起了胆，簇拥而上。

很快，威风就变成微风，在“草头黄”的板砖面前，一切皆有可能。当微风不再刮起，机器猫的大灯瞎了，杀气腾腾的汉子们也躺下了。只听得在黑暗中传来板砖击打各种物体上发出的“噼啪”声，提醒着大家，打斗仍在继续。不，是欺凌，还在继续。

在板砖“大发淫威”的打击下，凡人们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唯一能做的就是颤抖。被神奇板砖彻底征服的“小麻子”们个个磕头如捣蒜，齐声哀求着“草头黄”手下留情。

“草头黄”当然不会听他们的，不过终于还是停手了，因为悲悯的女人阻止了他。她从男人的眼里看到了复仇的火焰，她担心男人真的会做出鱼死网破的决绝之事来，所以死命抱着“草头黄”的胳膊不让他再抡出板砖。“草头黄”只能作罢，看着小麻子带着强拆队屁滚尿流而逃，恨的钢牙紧咬。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小麻子等恶势力是绝不会有所收敛的，他们不会让“草头黄”的老屋成为钉子户的。只是拔钉子的过程对双方来说，都有点残酷。

“草头黄”再大的本事，也得吃饭，也得睡觉。可是，为了保住老屋，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想好好睡一觉都不可能。

只要一松懈，分批次袭扰的强拆队流氓们就会往老屋丢石块和装满屎尿的瓶子。假如“草头黄”没有反应，“小麻子”们便会悄悄靠近，不是趁机拆走一条窗棱，就是拔走几块砖。反应过来的“草头黄”只能一次次冲出来制止，却不见人影。几天下来，“草头黄”便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被逼无奈，他决定主动杀出去。

女人见他手里攥着不是板砖，而是菜刀，她知道，完了，要闯大祸水了。

“噗通”！

她跪了下来，仰面哀怨地看着“草头黄”，举起手中的剪刀，搁在脖颈处。用另一只手指着连夜打好的包裹，示意：

要么死，要么走。

“草头黄”的心紧紧抽搐了一下，虎躯一震。将手中的菜刀一丢，赶紧扶起女人：

走，离开这里。

女人：

宁愿浪迹天涯，也不再回来。

“草头黄”心中直叹：

“哎，能去哪里呢，我杀了人啊......”

他没有告诉她，他干掉谭麻子的事，他不想让她为此担惊害怕。他知道瞒不了多久，但能瞒多久就多久也是对她的安慰。他看着女人幽幽地打着手势：

孩子已经去了天堂，他要我们好好活下去.....我也要你好好活下去......

“草头黄”心头闪过一丝悔意：

“哎，早知今日，把老屋给了他们，也不至于家破人亡啊！小老百姓恁是他们的对手？”

想着，便推门而出，一道刺眼的阳光夺门而入，射在“草头黄”的脸上，他赶紧手搭凉棚下意识去遮挡，心中琢磨：

“我的外屋呢？阳光是怎么射进来的？”

外屋已经变成一堆瓦砾，曾经熟悉的场景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非常陌生。“草头黄”苦笑着摇了摇头：

“昨晚睡过头了，哎，连屋子被拆了都不知道。”

反正要离开这里，拆就拆了吧，无奈化作悲凉涌上心头，差点从眼角流了出来。女人赶紧抱着他的胳膊，拉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在瓦砾中向外走去，深怕这凄凉的一幕再多刺激他一会，会让男人重新燃起复仇的心火。

但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就在她以为噩梦就要结束的时候，见到了——“小麻子”似乎正等着他们呢。

小麻子根本就没想到哑巴夫妻会收拾包裹走人，更没想到兴致勃勃前来查看战果之时遇到他们。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草头黄”的眼睛何止是红的，还喷着怒火。

小麻子和“草头黄”一对眼，就知道今天他犯的错误是多么不可饶恕，来看笑话是不是应该多带几个人？或者本就不应该在忙了一宿的手下都去睡觉的时候孤身一人前来？反正，说什么都迟了。和哑巴能说什么呢？是的，“草头黄”就算是会开口说话，也不会和仇家说上半句废话。

原本渐渐褪去的怒火，又在“草头黄”心底熊熊燃烧了起来，女人开始哀怨，挥手示意小麻子别发呆了，赶紧跑。小麻子怎么可能愿意留下来呢，他也想跑，就是爬着能离开，也是不错的选择。可是，两条腿好像就不是自己的一样，迈不出半步去。小麻子心一横，心说：

“横竖要倒霉，不如，就……”

“噗通——！”一声，给“草头黄”跪下了，“草头黄”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吓了一跳，他压根没想到这个村霸家族里的人还有这手死里求生的绝招。谭麻子被吊死前都没求饶装过熊，这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更比一代强啊。“草头黄”下意识地将板砖收好，鄙视地瞄了眼趴在地上的小麻子，轻轻唾了一口吐沫。“草头黄”不屑去伤害一个失去抵抗意识的人，砍杀懦夫会显得自己也很懦弱。

于是拉起女人从小麻子身边走了过去。

那坨屎，偏偏不愿意了。原来他一开始就在演戏，演的很投入，让善良的夫妻俩以为他就是一坨不会飞的“翔”，对人类没有任何的危险。但是，“草头黄”他们错了，危险的“翔”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秒，计算着“草头黄”远去的步数，也在等待着动手的最好时机。

此时是早上九点多钟，阳光亮得晃眼，村子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神经错乱了的公鸡的打鸣声，除此之外，便显得非常寂静。“草头黄”夫妻走的这条机耕道上，前方一个人影也没有。在这块已经开始平整土地的村东头的地面上，这三个人倒是显得突兀和多余。

小麻子确认出手的时机到了，他决然不能错过。趁着四周无人，结果了“草头黄”，了却这份心中永远的痛。试问还有谁能阻止麻子家族横行乡里的野心？

说时迟那时快，小麻子抽出暗藏在脚踝处的匕首，一个旱地拔葱，挥舞着就朝“草头黄”直直冲了过来。他眼见着“草头黄”的后心迅速变成匕首的靶心，心中不免暗暗给自己点起赞来：

“老子给你跪下，就是为了让你永远躺下！”

神奇的第六感让女人察觉到了杀机，她要做的就是用哀怨的眼神，祈求男人不要伤害小麻子。因为男人已经做出了动作——板砖飞起！男人躲开了女人哀怨的目光，他低着头斜着眼，将板砖掷了出去。

“啊呀！”一声惨叫，小麻子朝来的方向弹了回去，“翔”一般轰然跌入尘埃之中，手里的匕首也被甩到路边的草窠里。小麻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明晃晃的阳光照在身上，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见，口中往外冒着血沫，他很好奇地心想：

“我在哪里？”

“天为什么黑了？”

“为什么这次被板砖砸到会疼得那么厉害？”

当然厉害，还厉害的要命。因为这次他是奔死来的，当然，板砖就会送他上路了。

小麻子不停地抽搐，他觉得自己要往生了，为了显得自己并不吃亏，在临死前对“草头黄”说：

“你儿子的仇你也报了，我们扯平了。”

接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你儿子是被我干掉的……哈…哈哈……”

便一口血沫喷出，头一歪，呃，没气了。

“草头黄”死盯着脚下失去半边脑袋的小麻子，耳边不断回响着他刚才说的那些话：

“你儿子是被我干掉的……哈…哈哈……”

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地抡起板砖，就要把小麻子砸个稀巴烂。只听一声闷喝：

“住手！死都死了，别再打了！”

“草头黄”知道来人是谁，他的武学师傅——老者蓝会计。

便站起来循声打望，只见蓝会计捏着旱烟杆一溜小跑就来到跟前。已逾古稀之年的老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站定：

“孩儿，你仇已报，还为乡亲接连除却两个祸害……”

老会计眉毛微微一拧，看着“草头黄”，接着说：

“你们先去国道上等我，我给你小子擦下屁股就来。”

“草头黄”心说：

“师傅和我这个亡命之徒说什么呢？”

便听老会计喝道：

“小麻子的同伙就要过来了，不想惹麻烦就赶紧走，这里交给我处理。”

“草头黄”点点头，拉起女人就要离开。女人第一次使起性子，一把将男人的手拨开，低下头背过身去。“草头黄”茫然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老会计，老会计也有点着急了，用手指了指“草头黄”女人的后背：

“哎，你赶紧哄下，这里不宜久留。我先走了。”

言罢，跺了下脚，便掏出一块布，裹在小麻子的头部，弯下腰低喝一声：

“走你！”

遂扛起小麻子的尸体返身离去。“草头黄”疑惑地看着师傅远去，想了会也不明就里，干脆也不去想了。上前紧紧搂住了女人的肩膀，将她搂进怀里，不停地点着头，请求女人的宽恕。小风吹来，“草头黄”爱怜地用手拂去了她额头上被风吹起的碎发，心里大声喊道：

“我答应她的，我答应她的……再也不会冲动了！”